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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1)
作者:文昕  文章来源:顾城之城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2/15 20:13:01  文章录入:鹤莲  责任编辑:鹤莲

(本文的删节本曾发表于一九九九年二月号《莽原》杂志,一并放于网上,供求史者阅览)

 

1

我心里的英子,是一个永远的小女孩儿。

  英子,我的妹妹!
  七年了,我走在街上的时候,经常会无意之中从一个同英子相像的女孩子的背影里,猛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这愿望像一道电光,一下子把我内心深处的一个角落照亮,我知道我有多么想要这么呼喊一声!
  我被这种沉在自己心底的感情弄得痛苦不堪,因为我曾经一直痛恨自己对英子的这种下意识里的思念!我常想说服自己放弃对英子的回忆,可她的存在是如此的顽强,一切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英子,你叫我姐姐的日子就在不远的地方,象一只鸟一样,每天都在我窗前的树枝上鸣叫,我一直害怕它的叫声。因为我实在是太想念你,却同时又时常在怀疑着你、怀疑着自己,因为我后来才知道,我其实根本不懂你!小小的你实在是深不可测,你可以干出许许多多骇人听闻的事情来,让我怎么能够想象得到呢?!……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呵,它是那么亲切、那么近,近得我伸出手就能触摸得到。可是,比你大了整整四岁的我、自以为是你姐姐的我,究竟知道你了多少呢?
  英子,你总是在天黑的时候把你的手伸给我,你的小小的手,手指总是很凉,象硬硬的小树枝。“不适合恋爱。哪个男孩子会喜欢领你的手?!”我就总是一边开你的玩笑、一边满怀得意地领着你走在北京的街上,我以为我很大很大,足以包容小小的你的存在,我很高兴是你大大的姐姐。后来发生的好多事情让我困惑,那是你吗?……
  我一直想恨你,为了许多说得清和说不清的事情、为了雷和城的家。
  记得你要动身去W岛前后的许多日子里,我的心里充满忧郁,我太知道你,你的可爱和你的漫不经心,它们足以把雷和城苦心营造的家彻底毁掉。我没有想到,我的担心竟然全被证实——你的出现终于酿成了永远无法挽回的恶果……
  英子,英子是好看的英子,英子是一个于平和之中孕含危险的英子! 
  可是那些年,我和雷居然对此浑然无觉,我们那时走到哪儿就喜欢把她带到哪儿,英子在我们的眼里还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她的眼睛墨如夜色,一笑起来,里面就跳动着聪明的亮光,一闪一闪。两只弯弯的小发穗象月亮一样环抱着她圆圆的脸,那种小女孩儿般困惑、天真的神情,永远让我觉得心生爱怜。英子也就是用这个打动了城,并且最终让城死无葬身之地。
  可在我的记忆里,英子一直是一个小女孩儿,你在我的心里是永远的小女孩儿,英子。
  但是英子,你其实并不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儿,我一直痛恨自己——我以我的年龄和经历却根本不了解小小的你,我们还是什么姐妹呢?你其实远不止我后来估计的样子,你的心很大很大,里面装满了许许多多就是我的年龄再增长十倍也永远弄不懂的东西……
  可是英子和英子的记忆却是我永不能忘怀的,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把她从心里抹去,她已生根在我的心底里,透过所有的怨恨,她的影子顽强地伸展着,就象我窗外的常春藤。我那么喜欢有她的日子,有她的日子是美丽的,充满清新的感觉。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田野里、在鳞鳞的溪水旁,甚至在一丛丛小白桦树的后面,英子的影子在我照像机的取景器里是永恒的美,我那时对摄影充满了浓浓的兴趣,我因此领着她到过许多美丽的地方。
  有一年过春节的时候,我们逃出家门,乘坐长途汽车到天津去玩儿。节日的晚上,到处都是快乐的气氛,大大的宾馆里却空空荡荡,英子凭了记者证、我凭了作协会员证谎称采访才被准许住了进去。
  晚饭的时候,我们要了啤酒。吃着我们冷清的年夜饭,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大餐厅,我发现了四周闲着无事的服务员们在悄悄交头接耳,“英子,她们在看我们。”
  “看什么?”
  “看我们喝酒。”
  “嗯,有道理,如果我看见大过节俩个女人不在自己家、而是住宾馆,我肯定得怀疑她们不是同性恋就是精神病!”
  “是够不正常的!不过你干嘛要乘我不注意借机会抬高自己,你怎么能算女人呢?你不过是个小女孩儿,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我摸摸她的头,开心地笑起来,引来更多好奇的注视,在好奇的注视里我们继续喝我们的酒、干我们的杯。
  我喜欢有英子的那种轻快的感觉,她的存在使我满足地充当起姐姐的角色。我随时回过头,就会发现,她像个小影子一样忠实地跟在我的身后,有她的日子,是快乐的日子,她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之后,我才感觉到没有她的孤独。我曾对她说过,北京城里如果没有英子,对我来说就象假的一样。
  我有最好的东西都会先想起英子,只要她喜欢,我就立即高兴地送给她。我喜欢她是个小女孩儿味儿十足的妹妹,我还喜欢当大人、请她吃饭,喜欢她依赖我时的那种感觉。后来我又十分喜欢让她也偶然地请我吃一次饭、或要一件她心爱的小东西,我那么醉心于她的长大,她已渐渐地是我的朋友、而不仅仅是个妹妹,我离不开她,也不愿让她离开我。记得第一次我向她要东西,是一把木制的小梳子,她在我家的那个早晨,我看到英子用它来轻轻地梳理她黑亮的短发。梳子很好看,透出红红的木质颜色,我说英子,我喜欢你的小梳子,我想要你的这个小梳子,英子说这可太好拉,你喜欢它我很高兴,就归你吧。她那时的样子真象一个大女孩儿,她不知道我是多喜欢她的那种样子。
  英子曾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儿,她为我的故事流过不少眼泪,她有一双懂事的眼睛,她一边满怀同情地看着我,一边用手抓着我的衣角儿,我那时真觉得这个世界是很好很好的,它让我有了这个小妹妹,英子。
  那时,我们总是在每个星期见上一两次面,就是这样还觉得不够,还要写信。我不能没有英子的信,也不能不写信给英子,那成为我们生活中重要的事情。英子就是这样的英子,她的信和她呆在你的生活中一样,有种独特的韵味,她的文笔淡泊而随意,精制而又真纯,笔意中充满了令我惊讶的忧伤和哀婉,忧伤和哀婉的自嘲语气中充满机智和幽默,真是我百读不厌的好文章!我对她说:英子,你是个小怪物。
  她有时住在我的家里,我们就整夜地谈许多深刻的话题,英子的小脑瓜儿里有许多奇异的思想,就像夜晚神秘的星空,她总是带给我吃惊和快乐。她的天真、她的深刻而幽默的谈吐,与她的年龄和她的小模样是那么不相称。英子是好可爱的英子、英子是好聪明的英子!我在英子那里所获得的是双重的感觉:做姐姐和做朋友。这使我要想忘掉她很难很难!
  但我的确恨英子,我后来找到了城曾有过的感觉,我知道了城为什么爱了英子而后就万劫不覆。
  英子着实是一个罪恶的小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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