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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城死了，我难过得发呆，很多日子缓不过来。顾城和北岛杨炼梁小斌以及舒婷的诗，伴随我度过了整整一个中学时代；顾城的诗更有如忧郁感伤而至纯至美的情愫酵母，早早地催醒了我童贞未泯的发梦时节……那时的顾城不是“星儿”，那时的少年也不崇拜“偶像”，我心目中从未奢望过见一面真人的顾城，看看他该穿着怎样稀奇的童话里的时装，我只是特别特别迷恋他诗里的气质。事实上，杨炼的诗比他的冗长浩荡，句子也漂亮得不读意思只看句身就特别斑斓神往；北岛的诗也比他深沉冷峻；舒婷的诗更像歌中的画和画中的歌；而梁小斌也曾以一首长长的叹息“中国，我的钥匙丢了”牵动着我的心魂三月不知肉味……即便这样，我仍旧对顾城的诗独痴独钟；他在诗里留下的是一条瘦骨苍白、自卑孱弱又心气孤高的能把朴素黯淡的灰鞋子一直拖往湛兰天空里去的削长削长的影子……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他早期的诗，我的感觉一直是这样。小时候，我的家住在灰色的小胡同里，我的学校座落在离家步行40分钟的灰色大胡同里；第一次买月票，我就丢了，妈妈一训斥，我便赌气发誓步行上学。每天傍晚，我就从一个胡同穿过另一个胡同，拖着长长的影子蹭着胡同的墙根儿走，边走边念诵顾城的诗；他的诗融进灰色的影子里，像一个头发根根竖立着直想刺往天空的大男孩儿，带动着我灰耗子一般疲惫单调的踪迹向着幻想跳跃、升腾——“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我从北方的草滩上／走出，沿着一条／发白的路，走进／布满齿轮的城市／走进狭小的街巷／板棚，第颗低低的心／我在一片淡漠的烟中／继续讲绿色的故事／我相信我的听众／——天空，还有……”还有谁呢？每每想到这句，我想一定还会有我。顾城诗中童话般的绿色心灵王国，真就在我幼小的心中滋长着一草一木，它把我的步履终于带出了朴素温馨的灰色童年，拨亮了青春萌动时节最初向世界的探寻。……“我无法反抗墙，只有反抗的愿望”；是的，当顾城在世界的山水中跋涉和跨越，我也远远地告别了家和童年，任性地奔往南方，在一个遍地是绿色连冬天也是绿色的城市里，一住已近10年……
　　在满眼是绿的生存环境里，我却不再热衷读诗，更很少想起再读顾城的诗。顾城的诗，曾是我经历的灰色童年那遍处是灰色胡同的城市生活里最鲜亮最朦胧的一块心绿；而如今，童年的心灵底色褪却了，顾城飘然而逝的生命也恍如夜色降临，黄昏的最后一抹残红收回了躺在地上拖在我眼前的那条长长的影子，在我心中留下难解的失落和空白……

出处：《新舞台》1993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