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愤怒出诗人”,其实,不仅仅是“愤怒”,忧郁、幻想、浪漫……都会产生诗人。 顾城的朦胧诗当年曾名噪一时,给人们留下了无穷的思索和回味。而今天的诗人之死,却使诗人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迷雾。 顾城之死,最初是新西兰等外电报道的,随后香港等海外报纸也予以刊载。综合起来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顾城和妻子谢烨均于1993年10月8日在新西兰奥克兰双双身亡。 国内新闻媒介反应最快的是《今晚报》,这是天津市一家面向全国较有影响的晚报,它在1993年10月11日(距顾城之死三天)的第三版(国际、国内新闻版)右上角的显著位置报道了这一消息。全文不长,不妨照引如下:
出国旅行不归,流落异域当“难民” 朦胧诗人新西兰演悲剧 顾城杀妻后吊死在树上
本报香港10日电 本报香港特约记者虞锡王圭报道 来自新西兰的新闻电讯说,中国大陆“朦胧派”诗人顾城,前天在奥克兰用斧头杀死他的妻子后,上吊自杀身死。 奥克兰警方侦缉督察乔治·伍德说,顾城的一名亲戚,上星期五在奥克兰附近的怀希基岛发现37岁的顾城吊死在一颗树上。他的妻子,35岁的谢烨,头部被一柄斧头击中。她被发现躺在一条通往附近一间偏僻房屋的小道上,当时她已奄奄一息,警方用直升飞机急送她到医院抢救;但终因伤势过重,失血太多,在一小时半之后死亡。 顾城是在1987年获准出国到欧洲旅行的,随后他从欧洲来香港;最后到了新西兰;在新西兰取得“难民”资格。 顾城的妻子据说是一位作家,但其成就不为人知。 伍德说,警方掌握的线索显示,他俩存在着“婚姻不和”问题。
这篇报道简单叙述了诗人之死的过程。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眉题的制作表明了报道的倾向性。但实际上顾城从来没有申请过“避难”。也从未申请“难民”求济金,他是作为学者身份应邀在新西兰的奥克兰大学亚语系讲中国现代文学的。 过了2天——1993年10月14日,近年来发行量颇大的《北京青年报》,在一版刊载了一篇较长的报道:《青年诗人顾城在新西兰寓所杀妻自缢》。署名“木乔”。这篇报道的特点是分析了顾城杀妻自缢的死因,文章说:“根据其友人了解的情况,这次顾城身亡可能起因于不适应异乡生活和家庭感情危机。去年9月,顾城在德国讲学时,当地一德籍华人曾疯狂追求过顾城的妻子谢烨,夫妇二人为此闹得不可开交。从德返回新西兰时途经洛杉矶,在其好友家中他们还为此事争吵过。 “…… “据其好友回忆,顾城夫妇这两次感情上的分裂是这次杀妻自缢的直接起因。顾城与谢烨都曾向朋友哭诉过对方的不忠。顾城这人追求完美,凡事求其规律和顺乎自己,一旦有冲突,便陷入绝望。在他17岁时,曾四处找工作,处处碰壁,就曾经自杀过一次。 “这一年多,他忽然对哲学发生了兴趣,研究毛泽东,还曾与朋友说起准备办一份报纸。 “就在出事前的一个多月,顾城夫妇又大吵了一架,这事他们的朋友们都知道,但很快就平息了。到9月底,顾城的一位朋友忽接到顾城的信,其中详细告知了他们夫妇的生日、籍贯等情况,还有其孩子的生日、血型等,这个朋友感到莫名其妙,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收信后不到十天,便传来顾城杀妻自缢的噩耗。 “顾城的朋友们说,顾这个人心理上好走极端,在海外奋斗不易,他把感情看得很重,一旦能触及到他赖以生存的感情死结时,对妻子失望了,便产生了这种同归于尽的毁灭情结想法。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如此惨烈地杀妻自缢,其缘由还有待证实,起因于感情危机只是目前已知情况的某一部分。”
文中的着重号是我们引录时加的。作者的结论实际上是引用“其友人”、“其好友”“了解的情况”和“追忆”。“友人”、“好友”是谁?没有透露姓名。“起因于不适应异乡生活”,不适应于异乡生活是客观存在的,但是不是就绝对要导致杀妻自缢?这种观点并不令人信服。那么,“感情上的分裂是这次杀妻自缢的直接起因”?很多人都知道,顾城是那样深爱他的妻子,以至于一时一刻离不开他的妻子;也如上述报道所说顾城是一个“把感情看得很重”的人,他怎么会下如此毒手!?顾城是不是一个“一旦有冲突,便陷入绝望”和“心理上好走极端”的人?一个“忽然对哲学发生了兴趣”,并开始“研究毛泽东”的诗人,怎么又忽然“陷入绝望”?几次争吵如何构成了“分裂”和“危机”?这都使人心存疑窦。事实上,作者在文章中也承认:“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如此惨烈地杀妻自缢,其缘由还有待证实。”还有什么其实原因?怎样“有待证实”?作者都付之阙如。 作者在这篇报道的“又讯”中,还披露了顾城夫妇遗作《英儿》的有关情况:“在93深圳(中国)首次优秀文稿公开竞价活动上,顾城的长篇小说《英儿》,在作者不幸遇难于新西兰后两天,被一不愿透露姓名者以个人名义,按作者自标价格23000元买走。《英儿》是顾城与妻子谢烨(笔名雷米)今年3月在德国完成的一部长篇小说,书中描写了与作者同名的两位主人公与一位叫‘英儿’的女性在太平洋小岛上的感情经历,据说是一部‘真切的情爱忏悔录’。《英儿》……是第一部寄自国外的作家文稿。据了解,《英儿》曾被选入此次公开竞价文稿的候选目录,后又被决定不再参加10月28日的公开竞价。另据了解,文稿竞价组委会是在《英儿》成交后的第二天得知顾城的死讯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英儿》是顾城与谢烨一生中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由于作者的离世,《英儿》成为顾城与谢烨的绝笔之作,此书尚未面世,其版权(五年之内)已被人买走,又将使它的出版成为人们关注的话题。”
顾城夫妇的遗作真的被人买走了吗?实际并非如文中所说是被个人买走,此书的版权也并没有归属个人,而是归属于华艺出版社,近期这部“情爱忏悔录”已由华艺出版社出版并公开面世了。 关于顾城其人及他和妻子谢烨的爱情经历,包括这部《英儿》,我们在以后的章节中将予以介绍,耐心的读者自会得见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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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今晚报》和《北京青年报》刊载诗人之死的报道之后,由《中国青年报》社主办的《青年参考》于1993年10月15日在一版显著位置,刊载了题为《“朦胧诗人”顾城魂断怀希基岛》的文章,并且配发了顾城本人头戴圆帽和妻子谢烨与儿子木耳在怀希基岛上的照片(见本书封面)。文章开始依据香港《明报》的报道,叙述了顾城之死的经过。这段报道与《今晚报》特约记者从香港发来的报道基本一致,都是引用新西兰奥克兰警方的伍德的叙述。这些叙述都不是直接采访,《今晚报》记者称报道是“来自新西兰的新闻电讯”,《明报》援引的则是法新社的报道。《今晚报》称伍德的职务是“侦缉督察”,《明报》则称“探长”。但这都是微小的不同,两家报社引用伍德的谈话都一模一样。但《今晚报》用肯定的语气认为顾城“用斧头杀死他的妻子后,上吊自杀身死”。而《明报》则用了“涉嫌用斧头击毙妻子谢烨,然后在树上吊颈自杀”。同是引用外电和警方的谈话,效果却不一样。“涉嫌”是“有嫌疑”,警方亦未当场认定就是顾城杀死了妻子。而且伍德还有一段案情分析,《今晚报》是这样报道的:“伍德说,警方掌握的线索显示,他俩存在着‘婚姻不和’问题。”后面还有一段话,按照伍德的分析,如果是顾城到谢烨的居所,“跟着用一把相信是斧头的武器袭击妻子。他其后还和邻近的一名女子谈话。该女子显然并未目睹袭击事件经过。”这段话很重要。它表明在发案现场有人,但此人并未目睹整个命案始末。如果说是顾城先杀妻后自杀,那么他在杀妻之后竟然还和“一名女子”从容谈话,然后才去吊颈自杀。这名女子是谁?顾城和她谈了什么?这名女子和整个命案有什么关系?如果这名女子一直在附近,顾城用斧头杀人时谢烨应该惨叫,她听到没有?谢烨在警方发现后还“奄奄一息”没有死,是被警方用直升机送到医院后一个半小时死去的。这名女子在这一段时间(警方发现前)在干什么?如果她一直在现场,她为何没有发现顾城的自杀?她和顾城谈完话后又干什么去了?看来这名女子既未看见顾城杀妻,又未看见顾城自杀;而在顾城妻子死后又看见了顾城。伍德的分析谈话中谈到顾城与那名女子的谈话,也并未证实顾城与这位女子谈话中就谈到顾城承认杀人了。由此看来,奥克兰警方还有一定水平,在谈到顾城命案时,谨慎的用了“涉嫌”的字眼。总的看来,奥克兰警方还是倾向于顾城“涉嫌杀妻”后又自杀的分析。因为他们没有提出是否有谋杀的可能。是不是有谋杀的可能呢?谁也不能判定。 近年来,在海外(美国、澳大利亚)发生了数起有影响的华人被暗杀的轰动事件。作家江南的命案已查清,但李小龙之子李国豪(电影演员)及澳大利亚那位最著名的华人外科医生的命案至今还是个谜。那位医生是明显被人暗杀的,李小龙之子则是在拍电影时,道具手枪被装上了真子弹而饮弹身亡。这两件案子都没有破案,人们想不通他们二人何以被杀害?江南是因为写了《蒋经国传》受到忌恨。可那医生和演员却并没有仇敌。顾城呢?他一直居住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过着“桃花源”式的生活,他哪来的仇家呢?据说顾城将是下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竞争者,但是仅此一点就会导致他丧命吗?是不是还有什么其它原因? 在谋杀不能成立(目前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的情况下,那么会不会还有其它原因?《青年参考》署名“良凭”的这篇文章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他认为:“在现实生活中,顾城也是一个生活在幻想中的‘童话诗人’。 “1979年,他从北京到上海向后来成为他妻子的谢烨展开求婚攻势,被未来岳母视作‘神经病’,带到精神病院。 “4年后,他们结了婚。顾城以为结了婚就像上了天国,但却发现还在人间,他受不了循一定方式的家庭生活,曾想离家出走。顾城的情绪容易倾向极端,还经常出现间歇性的情绪反复。相比之下,谢烨则更为豁达、宽容,常常成为顾城情绪激化的‘缓冲力量’,把他拉回世俗。 “顾城与太太出国以后,仍然像在国内一样,一贫如洗,没有房子,没有工作,但他仍然继续‘做梦’和描述生命。他太太的户口仍在上海。”
文章虽然没有明说,但却会引发读者的联想:顾城会不会因为“神经病”发作而杀人?一般来说,精神病发作时,暴躁型的会失手杀人,但转而又自杀的则很少见。像顾城那样,暴躁地先杀死妻子,然后又安详与一女子谈话,继而又从容吊颈自杀。这是一种什么类型的精神病,因非专家,不敢加以揣测。顾城当年被带到精神病院,是不是确诊?以后是不是就有了精神病史?没有下文。不过,这仍是一家之言,文章并未直说顾城患有“神经病”杀人,大约也是“涉嫌”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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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参考》发表上述那篇文章的第二天,新华通讯社主办的《参考消息》,在1993年10月16日周末版的第8版上,转载了香港《明报》的报道,这篇报道即为《青年参考》转引的那篇。这篇报道是于1993年10月10日在《明报》刊出的,比《今晚报》早登出一天。我们在前面已全文转录了《今晚报》的报道,办这两篇文章基本一样,我们不再转录了。不过,从《参考消息》转登《明报》的报道中得知,顾城夫妇的5岁幼子桑木耳当时不在凶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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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之死显然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影响,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法新社、路透社、美国之音等均播发了这一消息,均称顾城夫妇的尸体是被顾城的一名亲属发现的。新西兰奥克兰警方重案组负责这一案件,侦缉察伍德认为曾与顾城谈话的那名女子“虽然并未目睹袭击事件经过,但她当时身处现场附近。”没有目睹命案发生过程,却“身处现场附近”,而且在谢烨被杀后,又与还未死去的顾城谈了话;这确实令人费解。奥克兰警方对此名女子持何种看法,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有待于案情尽一步显示。 国内新闻媒介起初基本处于照抄外国电讯、香港报纸的阶段,有的小报干脆照抄先发了消息的国内报纸。真正有分析、有内容的报道不多见。 终于,有的报社不甘于袭人故径,想方设法采写出尽可能有分量的独家报道。 1993年10月17日,中共天津市委主办的机关报《天津日报》在当日报纸的副刊版上,以头条位置刊载了本报记者刘志武的文章:《顾城魂断奥克兰真相》。既曰“真相”,从标题上看当然很吸引人。 但是,由于记者不可能到新西兰采访,也不可能获得第一手资料,所以关于顾城之死的“真相”仍然沿袭了外电的报道。这些内容是全文的第一段(全文共分四段,每段有黑体字小标题)中的第一部分。 但是,记者不能去新西兰,却很聪明的找到了顾城的父亲顾工,顾工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当代诗人。 1993年10月15日上午10时,这位记者采访了顾工。以下是顾城父母对记者的谈话: 顾工听到这个消息“惊呆了。我马上和我的女儿顾城的姐姐,现在和顾城夫妇住在一起的顾乡通了电话。顾乡说:顾城和谢烨是9月24日从美国飞返新西兰的。几天后,二人就发生了争执。顾城想在这里稍住一段时间,就回北京长住。谢烨想很快回德国,因那里的创作基金会说过:顾城是天才,他们愿提供长期的创作基金。顾城却不愿接受。他已经厌倦国外的生活(顾城不懂外语,谢烨会外语)。这争执日益激化。在10月初,谢烨就独自开着自己家的小汽车不辞而别。顾城急忙叫顾乡请房东利斯开小汽车去追。利斯追上谢烨的汽车,劝阻谢烨回家再商量。谢烨让步,开车返家。但矛盾仍无法解决。10月8日,谢烨又一次出门,顾城追了上去。” 这是最新的材料,披露了顾城无妇死前的争执情况:顾城愿回国,谢烨不愿回国,发生争执,矛盾无法解决;那么,何至于用杀人、自杀的手段来解决? 所以,还必须从别的方面加以证明。记者采访顾城之母,她认为顾城“可能是失控”,当记者询问:“顾城有病吗?”其母答云:“有。他小时,曾从窗口倒栽葱般摔了出去,脑部受过伤,有时精神失控。”顾城曾于9月27日给父母写过一封信,这是他的最后一封家信,记者要求从这封信上“寻找蛛丝马迹”。顾工示了1993年10月7日收到的信,我们也不妨看一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这封信如下:
爸妈: 我们终于从美国经塔希堤,到了我们的小岛。一番风云,我对人是有了理解,不恨不怨。天涯海角,真不易。人能生能聚,便是幸事,日子如何都在心情。 我们的小说,德国之声华语部,要全文播,1000分钟,连播,英文也在联系翻译,台湾也采访谢烨。大概会有点钱,能过便是。 胖子(注:顾城之子桑木耳的乳名)十分可爱,以为他变样了,还那样,却好看了许多许多,眼睛也大了,又懂事,又活泼,抱一抱心里真安宁。人真是,不明白,劫过了,才知道,骨肉真情胜万种虚幻的事情。人要能爱已有的一切,便是福了。不能把希望当现实。其实希望大半是虚妄的。 刚回家,也伤感…… 现在每天都能和胖子一起,我在学他的儿童英语,地久天长,愿有一天能带他回来。他得到了太多的爱,因为他好。 我天性不是快活的人,但现在十分平和,和胖子玩玩小车…… 刚回来,先写这些。地里长了青草,走时种的一棵桃树,也开花了。过几日照些相寄回去。昨天胖子艾玛(注:艾玛是和胖子一起玩耍的当地毛利人小姑娘。顾城夫妇四处讲学,胖子即寄养在她家)一起玩,下棋。 胖(注:这是顾城的乳名)
记者在引述这封信后认为:“‘伤感’二字,或许能够成为解读这宗命案的一个文字符号”。但“伤感”就会杀人、自缢吗?这恐怕也不能令人信服。实际上,顾城的这封家信是一种“不恨不怨”的情绪的表露,正如他信中所说“现在十分平和”,尽管他“天性不是快活的人”。在这封信中,以“平和”的心情叙述他的爱子,描述“地里长了青草,走时种的一棵桃树,也开花了”。这些内心情感的流露表明顾城热爱生活,从这些叙述里很难寻觅出顾城杀妻、自缢的“蛛丝马迹”。 记者经过一番分析后认为:“在正常人看来,他的诗是怪诞的,他的为人在平和中流露出令人难以理喻的怪异和失态,他喜欢戴怪异的、像烟筒一样用各种色布缝制的高帽子,包括他的饮食,他的生活习惯,明显地留有癔症的痕迹。” 关于帽子的问题,前面的“楔子”中已经谈过,把诗人的浪漫说成是“怪异”,这颇值得商榷。古代的哲人庄子在他的著作《大宗师》一篇中说过:“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所谓“畸人”,从世俗的观念来看是畸形异态的人,但从自然的观念看,却是正常而健康的。庄子的这句名言充满着辩证哲理。如果一个人真诚地、无拘无束地按照自己的内心要求生活,从世俗道德标准来看很可能是畸形和怪异的。 顾城是一个真诚的人,他爱幻想,他渴望按照自己的内心世界去生活,这无可苛求。尽管现实世界距离他的内心世界太遥远,但似乎还不能简单地以“怪异”和“癔症”来概括。 不过,在这篇文章中,记者对他的分析和结论仍留有余地。文章的最后是这样一段话:“这宗已经震惊了诗坛的命案,大概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令人心悦诚服的结论吧。” 总的来说,《天津日报》记者刘志武先生的这篇文章有自己的采访,资料也较丰富,有自己的分析,打破了以往国内媒介照抄外电的俗套,只可惜标题冠以“真相”,不算太名符其实。附带提一下,影响面很大的《南方周末》于1993年10月22日在一版头条也刊登了刘志武先生的《顾城魂断奥克兰》,文章内容与《天津日报》所以完全一样,也都用了顾城夫妇在马克思墓前的合影,只不过《南方周末》将原标题中的“真相”两个字去掉了。该报一版的编辑徐列先生是我没有见过面而有通信交往的朋友,如是他所改动,证明他很有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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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0月20日,《今晚报》在第六版的副刊版上,用了几乎整版的篇幅(下面约有三分之一版是广告)作了补充报道,总标题是《朦胧诗人顾城之死》,分类有署名“顾工泪笔”的《我了解的情况》、《顾城回到新西兰的家信》(顾工注释)、《顾城简况》、《青鸟——顾城与谢烨的信》。顾城的家信还是9月27日的那一封(原信没有日期,邮戳上注明是“1993年9月27日”),顾城与谢烨的通信都是1979年恋爱期间所写。唯有顾城之父顾工的文章,提出了自己的分析:“10月8日谢烨又一次走出屋门,顾城追了上去。可能争执更激烈。在门外树林中的路边有一斧头。顾城拾起威吓,可能是失手、失控……”这是顾城之姐顾乡提供的情况。由此可以看出,顾城不是拿着斧头追上去的,而是森林路旁有斧头,他拿起威吓。人在暴躁、狂怒的情况下,失手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知子莫若其父,顾工的新观点恐怕是最有说服力的了。顾工还引用路透社发自威灵顿的消息说:“到目前为此,还没有其它消息来证实顾城的死亡和悲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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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0月23日,发行量不小的《北京青年报·青年周末》以四开两个版的篇幅,在一版刊登了长篇报道《顾城之死》,是6个人合写的,至目前为此,这是国内新闻媒介中刊载字数最多的一篇文章。 记者们于10月17日采访了顾工,顾工说:“他妈妈记起顾城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喂饭他坐在窗台上,摔到地下,会不会对脑神经有影响?在家里时,他偶尔会激动起来,只是偶尔。为他妈妈一两句话把杯子推翻,可那只是刹那间,很短,他又像孩子似的请他妈妈原谅。顾城他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推翻杯子毕竟和杀人相差太远,所以顾工说,“这惨痛的事都只是猜测和推断,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们简直不能相信,至今我都不相信。这孩子(指顾城)性格特别温和,待人彬彬有礼,那么谦恭,怎么会……”顾工还认为,“我至今认为他俩是天生的一对,十年来形影不离,十年,实在太短了,如果没有意外,他俩美好的人生会很长很长……” 除了采访顾工之外,记者们还采访了舒婷等人。舒婷与顾城齐名,曾合出过《舒婷、顾城抒情诗选》(福建人民出版社)。舒婷认为:“不能从正常的道德范畴、个人人品和社会公德来解释、看待这件事情,应该更多地从心理上、生理上来看顾城。谁能知道顾城当时是怎么想的?承受着什么样的心理压力?顾城对生活很尊重,很热爱,对一朵花或一只鸟都曾经给予很大的热情和关注。现在我还认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一直很喜欢他和谢烨,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舒婷还说,“希望每一个人不要过多惊扰他,愿他安息。” 但与顾城相交颇深的诗人芒克在接受电话采访时,却表示在“情感上难以宽恕”。有文章说:“今年3月芒克曾在他们柏林的家做客,从谢烨的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他们情感纠葛的事情。”他说,顾城生活能力很差,家里事都靠谢烨支持,谢烨热爱生命,喜欢孩子,付出那么多,结局太令人伤心。芒克表示,与顾城是最好的朋友,但顾城对谢烨那么狠心,“在情感上难以宽恕”。 其实,顾城也是“热爱生命、喜欢孩子”的,芒克认为顾城“狠心”,这与舒婷“现在我还认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的结论大不一样。 与顾工当年同为新四军同班战友的作家邓友梅,从小看着顾城长大,他在接受电话采访时就很客观,表示“这是一个天大的悲剧,希望能把事情搞清楚”,而没有急于下结论。 看来,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所得出的评判和结论也绝不相同。 文章的后半部主要谈顾城夫妇的遗作《英儿》,小说中英儿的出走,是否造成了顾城“精神几乎崩溃”,是否与他的死有关,这还不能贸然下结论。我们在以后的章节中还会谈到。不过,文章说过:已发现有两个人读过顾城尚未发表的《英儿》,这恐怕不准确。姜娜很早就读过这部小说,谢烨还给她写过信,委托联系有关出版事宜。 在文章中,作者承认:“在警方尚未拿出直接的证据之前,顾、谢之死仍然是个谜。也许是永远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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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0月29日,《今晚报》刊载了“本报香港10月28日电”,署名“特约记者虞锡珪”。标题《诗人顾城自缢之谜揭开 追求纯洁爱情事与愿违》的文章,文中谈到:“今天香港多家报纸的报道使顾城死因真相大白”,“原来,顾城的妻子谢烨曾经是他的‘双手’,不仅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而且在生活上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以致顾城连买票上车、做饭都不会。但是后来一个在德国定居的华人追求谢烨,从德国一直追到新西兰。于是,顾城决定和妻子分开,然而在分开以后,他又见到他,并且把她砍死,然后到一个地方去洗手,被她的姐姐看到了,他告诉了姐姐发生的一切,并说要去自杀,他的姐姐没有阻止他。随后,他在一棵树上自缢而亡。” 这一条综合香港报纸的消息有不少疑问: 一、如果顾城已决定“和妻子分开”,那么像以前人们提供的他们是为回国与不回国的争执而导致失手或失控的材料,是否可信?这条消息说顾城在与妻子“分开以后”,“又见到她”,便“把她砍死”,没有一点直接起因,便手起斧落动手杀人,这符合情理吗? 二、顾城砍死谢烨后见到了姐姐,这是否就是以前奥克兰警方在案情通报时谈到的在现场与顾城谈过话的那名“女子”?如果不是,那么就有两个人未目睹杀人过程,但却位于现场,而且都和顾城谈过话。 三、按文章所说,顾城杀完人去洗手碰见姐姐,告之一切,并说要去自杀,姐姐却没有劝阻;为什么?这也不太符合情理。 四、顾城何以如此从容?洗手,谈话(“告诉了姐姐发生的一切”,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再自杀(恐怕还要找绳索之类);这段时间,他姐姐在干什么? 五、这一条是假设:新西兰没有死刑,顾城如确像人们所说有“神经病”的话,如投案或经法医鉴定,是否可以减轻刑期?他何以非要自杀? 这篇消息最后指出:“也许正由于他习惯于把幻想代替现实,所以他向大自然逃避,但是对于不幸的爱情却无法逃避,于是在他灵魂深处冒出凶残的邪恶”。以“凶残”“邪恶”喻之,当然认定顾城“最终坠入黑暗,成为杀人凶手”,所以“自缢之谜揭开”。果真“揭开”了吗?上述那些疑点又怎么解释呢? 不过,如果确如香港报纸所说:顾城的姐姐明知其弟要自杀而不加劝阻,这就更给顾城之死增添了神秘离奇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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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0月31日,上海《文汇报》“笔会”副刊发表了季季的文章:《顾城找不到他的城——海外友人看顾城的毁灭情结》,这篇文章又向人们提供了一些新材料,似乎有助于人们了解顾城的死因。 这篇文章是作者向顾城生前居住在新西兰、德国、北京、美国等地的友人所进行的电话采访,以期“多角度探看他杀妻前的心路历程。” 现已得知,顾城遗体已于10月11日由其姐姐顾乡安葬,谢烨的告别仪式由其弟及新西兰的中国留学生协助处理,已于10月19日举行。两人的遗体是否安葬在一起,不得而知。 一位在纽约的中国诗人,与顾城青年时代就在北京一起写诗,“对顾城内心柔弱、性情刚烈的两极化性格知之颇深”。他说:“顾城从小就喜欢拿斧头劈木头,他觉得劈木头有一种特别的快感!” 这些分析恐怕太没有道理,劈木头和劈人毕竟不是一回事,如果拿斧头劈了人有“快感”,他还会自杀吗?看来,舒婷所说“希望每一个人都不要过多惊扰他,愿他安息”,真是不能实现。 北京的《诗刊》编辑唐晓渡说顾城“精神结构有缺陷,内心很脆弱,对亲人过于依赖,‘人格有一部分未发育’”。 顾工对芒克的分析则说:“顾城会杀谢烨,原因有三:一、顾城太爱谢烨,不愿和她分离,二、顾城幼时大脑曾受重伤,有阵发性精神病,三、顾城限制谢烨的思想、行动,谢烨无法忍受,想要反抗。” 一位从台湾移民新西兰的作家则说:“顾城夫妇一九八八年底抵达奥克兰后,顾城就曾因殴打谢烨被邻居告发,警察要把顾城送往精神病院,谢烨拒绝签字而作罢。” 另一位住在柏林的顾城友人则谈到“去年年初至今年秋初,相同的情节也要柏林上演。顾城苦苦哀求谢烨不要签字送他去精神病院,并保证不再伤害她,谢烨才得以在柏林逃过一劫。” 一位在德国的友人谈到,顾城在八月底离开德国之前的两三个月,“心理压抑更重。” 文章的最后一段很重要,“顾城夫妇返抵奥克兰就拿到了公民证,为了改善生活,据说他们协议分居六个月,以便办理假离婚,如此谢烨独立抚养木耳,每月可获400多美元的生活救济金。但分居第5天,顾城得知一友人要从德国来看谢烨,以为谢烨和他的协议是想‘弄假成真’,就预谋杀她。一个儿童已向新西兰警方作证,事发当天他看到顾城躲在顾乡家前面的小径,等约好的谢烨下车往顾乡家走去时,顾城持斧头从背后砍杀了他。”这一新材料的来源是“据新西兰的知情人士”所“透露”。这位“知情人士”的话的可信程度有多大,我们不得而知。但如果是真的,顾城就成了预谋杀人。什么精神病、内心脆弱、压抑等等都不成为原因了。但新西兰奥克兰警方一直没有这方面的案情分析,所以这个最新发现就只能作为“参考”了。因为,这一新情况与前面提到的顾乡提供的情况悬殊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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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来,顾城之死越发显得扑朔迷离、错综复杂,其原因也是各说不一。有的认为“不适应异乡生活和家庭感情危机”,有的认为是精神病所造成,有的认为是“失手、失控”,也有的就判定顾城“凶残”、“狠心”杀人,还有的简直就是认为顾城在预谋杀人…… 不过,有一种观点还没有形诸文字,那就是顾城的女友李英(笔名麦琪即小说《英儿》中的“英儿”),是她插入了顾城夫妇之间的生活,她利用了顾城夫妇的善良,达到她出国的目的,逼疯了顾城,残害了谢烨。她对顾城夫妇的死应负有责任,应该受到谴责。这是顾城夫妇双方家长对姜娜所表示的态度——他们表示支持我们写这本书,并对李英应有所谴责和揭露。他们也希望我们做为顾城谢烨的朋友,真实的写出顾城和谢烨的坎坷人生,并对李英(笔名麦琪)的真正面目彻底曝光。使他们夫妇的灵魂永远得到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