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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太平洋上的“桃花源”
作者:朱小平 姜娜  文章来源:《朦胧的死亡》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2/26 20:01:06  文章录入:鹤莲  责任编辑:鹤莲

太好了,我等待着
等待着又等待着。
   ——顾城:《有时,我真想》

  顾城是个“童心诗人”。他崇尚远、崇尚梦幻。他一直在寻觅那远古的幻梦之境。
  他曾多次对爸爸说过:他最神往的地方,就是顾工年轻时去过的西藏。他固执地认为:“…没有一个梦境,是睡在现代化的摩天楼里。它总隐藏在云深雾浓处,冰山雪岭中。越高的地方越接近天国。”
  不过,顾城终于同有去西藏,他去了大海——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他像陶渊明发现了“桃花源”,他再也不愿离去。
  这本是一个荒岛,他和谢烨找到了一个隐居的小屋,和土著的毛利人结邻,他原想考察毛利人的生活风俗、起居饮食、历史渊源……他觉得在这里找到了他远古的梦。这个梦超过他从童年就开始幻想的任何梦……

  1988年底,顾城应新西兰奥克兰大学邀请,赴新西兰讲授中国古典文学,并被奥克兰大学聘为亚洲语言文学系研究员。
  但不久,他就辞职隐居了,他发现了激流岛。
  谢烨是和他一起去新西兰的,又一同来到这个荒凉的小岛。
  顾城从小就想要一块土地,然后在上面耕作。他似乎很早就为垦荒做好了精神准备。他曾化时间研究木耳的知识,他很喜欢木耳这种植物,他知道了世界上所有生长木耳都能食用——只有一种生长在西藏高原的木耳有毒。他是那样喜欢木耳,以至于他为儿子起的名字就叫“木耳”。
  有人说,顾城欧洲、美洲周游,就是想寻觅一块土地。
  顾城最后来到了奥克兰,在那里他和谢烨有了爱情的结晶——儿子小木耳。
  他们并不富裕。奥克兰的冬天很冷,他们买不起木柴,朋友们就送他们许多报纸烧壁炉取暖。
  顾城一直想找个房子——适合他理想中的房子。
  晚上,小木耳睡着了。谢烨在烧壁炉,顾城就在壁炉前翻看报纸。顾城不懂英语,但他知道阿拉伯字母——他常翻看房屋出售的栏目,将低廉价格的售房启事一张张剪下来。那时谢烨还不太会英文,顾城第二天便利用去奥克兰大学时请朋友帮忙审阅。他的朋友最终发现了一所便宜的房子。这座房子在离奥克兰不远的海岛上。
  一听在海岛上,顾城很高兴。第二天正好是个星期天,他们乘渡船去了这个小岛。
  岛上是大片的沐浴着南太平洋海风的原始森林,浓密而高大。他们走了很久,才看到了那座红颜色的房子。
  那所房子已经很破旧了,房顶上也破了一个大洞。他们还发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似乎正在破坏这所房子,他正在砍一根木柱。
  那人抬起眼睛,他不理睬同来的人,只奇怪的看着顾城,他怪怪地问顾城:“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你知道吗?”顾城笑了:“哪一天呢?”“五十年以后。”顾城又笑了:“那没有用,我只要二十年。”那人也笑了。他似乎觉得与顾城声气相通,当他得知顾城要买房时,竟主动压低价格卖给了顾城,总共三万新西兰币,而且帮助顾城办理了银行贷款。
  这座房子位于山坡上,很破旧,没有水,也不通电。四周也没有邻居。
  那个看来很怪的房东不知是不是绿党组织的人?原来这个岛是新西兰绿党(绿色和平组织)的大本营,住了不少崇尚自然生活的怪人。顾城的姐姐顾乡后来也带着她的儿子小弥勒来到这个小岛,她们也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屋。房东叫利斯,是个英国人,也参加了绿色和平组织。他已近中年,仍然孤身一人,他心地善良。常常站在海边,为每条小鱼的生存而忧虑:污染、捕捞、风浪……
  顾城现在还顾不上忧虑大自然中的生命,他现在忧虑:“桃花源”顾城有时要锯七、八个小时的木头。顾城自己做椅子、桌子、窗户、屋顶……
  他们的木屋里没有厕所,于是顾城和谢烨计划修建一个厕所。因为晚上去山上是最痛苦的,天黑没有灯,打着火把又招来蚊虫叮咬。于是他们在地上画出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大圆圈,又烙了足足了尺多高的大饼。一个人在下面挖,一个人在上面清石头,轮流下去,又轮流上来;饿了,就吃饼。一直干了两天,才挖好了一个直径和深度都有两米的大坑,再打上钢筋,注上水泥,幸好那几天没有下雨,一个简单的大化粪池终于大功告成了。但是他们两人感觉快要累死了,倒在坑里睡着了,几乎爬不上来……
  他们开始了自耕的生活。
  他们种菜、种果树、养鸡。顾城花了三个月时间,搬石头、运木料,做了一个鸡窝。
  顾城最初只有一只母鸡,每天靠它下蛋来补充他们的营养。可是有一天母鸡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谢烨追了几天抓不到,。这只母鸡并不跑远,它永远在顾城、谢烨的视线里活动,但却永远不能接近它,两人束手无策,太阳落山了,他们只好回家。想不到那只母鸡却在房前高声叫唤。等到天亮。主人走出木屋,它便又逃走了。这样循环往复的追逐使得顾城近乎绝望。后来,他对着窗外的母鸡给它读诗,但这丝毫不管用。
  后来,夫妻决定大规模的发展畜牧业,走生产自救的道路。恰巧顾城得了一笔稿费,他们去邻近的农场买了二百只蛋鸡,还买了两个月的饲料。他们辛苦的日夜不停的垒好了鸡窝。但他们发现,这些蛋鸡是现代化流水线培育出来的后代,不仅不会在地上觅食,竟然也不会走路,因为它们和它们的祖先世世代代已住惯了笼子。他们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办法:将饲料放在木板上,来回晃动,模仿流水线上的饲料传送带,鸡们就这样开始进食了。
  顾城、谢烨真是感慨万分:回归自然谈何容易!后来,他们逐渐训练鸡们在地上觅食,走动,甚至飞翔。它们渐渐习惯了自然、长得愈加硕壮,两个月后纷纷开始下蛋了。夫妻两人真是喜悦极了,不仅自己足以食用,还可以用篮子拎到市场上去卖了。这样他们每天都可以卖20多元钱。
  他们的鸡也开始繁殖,顾城记得已繁殖了第七代。但好景不长,有人告状了,因为奥克兰法律规定,家庭养鸡不得超过20只。顾城的感觉很不好,他只能杀掉大部分鸡,冻起来,做成春卷去卖。
  顾城、谢烨刚来到海岛的时候,他们过的是最贫困的生活。他们所有的积蓄都付了购房款,而且还欠了银行一笔贷款。那时顾城总在森林里走来走去,品尝着各种植物,看看哪一种可以饱腹充饥。顾城啃过树皮,那时各种草汁染黑了他的嘴唇。他吃过能产生幻觉的野草。还曾因吃了野菜而中毒……后来,他们发现了牡蛎,他们像渔民一样从海里打捞牡蛎,一桶一桶提进屋里,在蜡烛光下(那时他们没有钱拉进电线安装电灯)剥牡蛎,以储备过冬的口粮!
  顾城扛着锄头去开荒,种了杏树、李树。他常去森林里采木耳。他开荒种过菜,但长出的叶子常常被各种虫子吃光……
  谢烨自己研究做出春卷到集市上去卖,他们还自己做陶器画上图案拿到集市上去出售,但陶器不如春卷能卖钱。顾城有时出画些小画卖给观光的游客,但用顾城的话来说:“一张两美元也没人要。”他们一个月只要50美元的生活费就能活下去,但他们卖春卷、卖陶器的收入每月连50美元也赚不到。
  当然,后来他们的境况有所改善。后来他们安装了电话、电灯,有时冬天买上一只羊,把皮剥了卖掉,把肉放在木屋中间的大火炉上煮,一边吃着烤土豆,一边喝着羊肉汤。
  他们会在晴朗的夏日,遥望蓝色的大海。他们会踩着脚下柔软的、厚厚的树叶,去森林里呼吸清新的空气。茫茫海天一色的壮观景象令顾城喜悦,回归自然的自耕生活使他满足,但他也有负担——银行贷款。还有英语,他最不愿意学习英语,于是他不能和他的儿子交流,小木耳只会英语而不会说一个汉字。他只能和小木耳微笑。他是岛上唯一不说英语的人,岛上的居民都觉得他很神秘。顾城在岛上散步时,遇到居民们的时候总会带着温和的微笑。
  如果有朋友来(当然这种情况很少),则是他们最愉快的时刻。
  这个小岛四面沐浴着潮湿的海风,基本上四季如春,各种不知名的美丽的花朵开个不住。小屋的后面开着大片的君子兰,不远就是幽密的原始森林。因为快到中秋节了,稍为有些冷,天上下起了细雨。还好有一个朋友来访,他们很高兴,热烈的欢迎朋友的到来。他们一起说笑话、唱歌、看书……在异国的小岛上,他们就这样过了中秋节。
  他们肯定感到寂寞和惆怅……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顾城:《墓床》

  1992年,德国DAAD学术交流基金会邀请顾城夫妇赴柏林进行艺术创作,为期一年。顾城获得了德国DAAD创作年金。1993年又获得伯尔创作基金。
  这一段时期,顾城和妻子离开了太平洋上的“桃花源”,来到他们曾讲过学的德国进行创作活动。
  顾城仍然抗拒学外语,谢烨为了他学了英语,又学了德语。
  顾城一直厌恶这种强迫的异化,他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他曾在一首诗中愤怒的大叫:“我把刀给你们,你们这些杀害我的人。”
  在荒岛上“无为”的顾城,到了柏林,却显得有些烦躁。在柏林,有一次他与朋友谈天,忽然说了一句:“我有时真忍不住,想放火!想杀人!”
  死亡对于顾城来说并不可怕,他认为死亡是美丽的升华。他的诗从来都离不开“死亡”的主题。死亡也是他的幻梦。
  从顾城渴望隐居这一点来看,他大概是希望述而不作,在桃花源里其乐陶陶。
  顾城从小岛上出来到柏林,又周游了18个月。在谢烨看来,这是成功的尝试,她把顾城拉出了那个无所作为的“桃花源”。在顾城看来,这是一种隐居后的失败,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谢烨在朋友们的眼中,是一个有才华的诗人,一个善于操劳持家的贤妻良母,一个给朋友带来愉快的挚友,一个好学的、一学就会的聪明人。谢烨出国后学会了开车、电脑操作、英语、德语,她完全适应了她本不熟悉的环境。
  而顾城却总是忧心忡忡、矛盾重重,他所憧憬的幻梦总与现实发生激烈的对抗。
  他想隐居,但又遇到世间的一切俗事。例如买房的贷款,成了顾城的心事,他不得不接受奖金周游世界,才还清了贷款。但这又给鄙弃名利的他带来了烦恼,他不得不吸进花花世界的气息,他本来躲进小岛就是想避开繁华。
  回不回荒岛上的“桃花源”,成了顾城的最大烦恼。女人们要追求尘世的幸福,他厌恶又无法阻挡。
  在顾城去柏林之前,曾有一位女友闯入了他的“桃花源”。据说,小说《英儿》里的女主人公之一就是此人。1993年10月31日《文汇报》载文提到:“英儿原名李英,笔名麦琪,曾任《诗刊》编辑。”
  顾城与她相识于80年代。在一次诗歌讨论会上,有人攻击顾城,并污蔑顾城的诗歌,这位女友据说以退出会场的行动表示抗议,从而使顾城对她有了感激之情。
  1990年,顾城以谢烨的名义,用他们卖鸡蛋的钱买了往返机票,将那位女友接到新西兰,与他们夫妇同住在小岛上。顾城在小木屋后面又亲自盖了一间小房,供女友居住。为了顾城,谢烨对顾城的女友也十分友爱,连女友的衣服都是谢烨去洗。
  当顾城看到两个女人友好相处,他的内心感到莫大欣慰。他希望这种局面永远维持下去。
  但是,谢烨有她自己的利益和幸福,也有她自己的追求。她能容忍吗?
  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女友利用了他们。
  在他们的住宅中,他席卷了他们的财物,包括他们的存款,据说跟着一个洋老头溜之乎也。至今不知所往。
  这件事无疑对顾城是一个刺激。因为他的“女儿国”的梦又一次破灭了。
  谢烨为了安慰他,还曾帮助他四处寻找那个女人。
  有人说:1993年3月顾城的北京之行是去寻找“英儿”,真的如此吗?其实他的心早已破碎,他已明白彻悟了。
  顾城、谢烨的遗作《英儿》,说是小说,其实就是岛上生活的录像,真实得令人同样感到压抑。
  谢烨、顾城都成了亡魂,怎样的猜测都无济于事。顾城无疑在追求最高境界,那么这本书不正是最好的答案吗?
  顾城在《英儿》中曾“决定自绝”。在德国的时候,他有两次自杀,但都没有死掉。
  “英儿”在岛上住了一年半——1991年3月到1992年10月,那一时期的和睦相处,使顾城认为“在岛上的生活,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日子。”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已达到最和谐的状态。”
  顾城生前就已经承认《英儿》一书“基本上是真实的。是一本自传式纪实小说”。
  这本小说是顾城在德国写的,全书原来共23万字,共化了四、五个月时间,后来压缩成17万字。而谢烨写了其中的一部分。据说是为了解脱。怎样解脱,谁也不可知。
  《英儿》是一部“情爱忏悔录”吗?
  顾城承认,他那样做是伤害了谢烨。
  谢烨则承认,在“英儿的事上我有很多喜怒哀乐。”
  谢烨认为:“从道理上、概念上来说,此事不通;但直接从人性角度来看,就通了。顾城为英儿那么伤心,英儿对他又那么好,我很同情他们之间的感情,成全他们未尝不可。有人说我很傻,甚至怀疑我是否根本不爱顾城。其实我是太爱他,才为他们作了很多牺牲。唉,谁也说不清爱是什么东西。”
  其实,顾城也离不开谢烨。他不仅仅看到“两个女孩子一起和睦相处,心里很高兴”,他的内心永远是矛盾的。他认为“人承受的东西很有限,人可以‘生如蚁,美如神’,能够生如蚁,虽然很困难,但已满足。许多事情在我身上阴差阳错地发生,我跟世界有强烈的冲突。”
  顾城的冲突最终平息了吗?
  1993年9月6日至21日这段时间,顾城夫妇在《洛杉矶自由新闻导报》编辑顾晓阳家住了半个月,晓阳看他们生活得很愉快,常出去和朋友吃饭聊天,打保龄球,还去唱了两次卡拉OK。顾城对晓阳说:“突然都想通了,要好好生活,也要好好爱孩子。”他还劝顾晓阳以后自己设法办一份中文报纸,顾城还极有兴致的毛遂自荐:“我给你写个专栏”。但是,他偶尔也流露出悲观:“混吃等死最好。”
  看来,顾城还在似通非通之间。
  在柏林的时候,顾城也常常在晚上和朋友聊天,有时一聊几个小时。有时长谈到深夜。
  内心的矛盾并不能阻止他的思绪飞扬。
  谢烨也同样健谈。两个人抢着谈一些令人发笑的事。
  别人笑了,他们自己的内心在笑吗?
  顾城以荒岛上的生活为素材,画过一组画,并配以散文诗般的文字说明,题为“激流岛话画本”,还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过。
  有一幅曰《天然凤鸟如愿图》,文字为:“吾居岛望天,已近南冥,回顾空阔,偶有飞鸟栖于廊下,双双尽善,不知有谋者,赤喙碧身,颌下丰素如雪,食花果,即飞,数里皆有羽声。
  “歌曰:于山于海,于水于滨,双木非林,田下有心,饮之以雨,炊之以薪,家中有女,马上无邻。”
  这是他们爱情的羽化升仙吗?
  还有一幅《灯火化渔图》,其云:“灯火化渔图乃临夜所作,时人美欲眠,光影瞳瞳,忽烛火爆响、蜡四溢、焰骤高盈尺,结得巨蕊,即剪,遂作此图。
  “余笔曰:鱼生水,水生花,花生好人。”
  这里有什么寓意吗?是不是顾城的梦境呢?
  顾城的梦太多了。他一直梦想作个女儿身,因为在他看来,女儿身可以至情至性。但,世界上哪有一个环境可供至情至性呢?
  荒岛上的“桃花源”只是顾城梦中的境界。尘世的力量太可怕,他的“维纳斯”也不能使他脱离梦境。
  顾城把诗视为自己生存或生命的延续方式。一旦他明白诗也挽救不了他内心激烈的冲突,他对诗是不是也失去了信心呢?
  他一直写死亡,甚至歌颂、礼赞死亡。他不畏惧死亡。因为他明白,死亡使他得到解脱。
  但是,他后悔吗?他难道不留恋他的爱、他的梦、他的诗吗?
  他真的带着一片安宁而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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