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你干吗呢？不进屋，门口站着。”我从楼下酒吧上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下看见顾城大睁着眼睛手里捂着一个包。我想起刚才他在那一大堆人里头垂着脑袋说他困了得回去休息的样，满对不上碴。
　　“谢烨上一楼服务台去了，我在这看着呢？”
　　“怎么了？”
　　他接着就告诉我：
　　“我们这让人撬了。”
　　“哎哟。”我心里想都说这旅馆还不错，看上去也挺高级的。怎么竟出这事，“那你们丢东西了吗？”我问他。
　　“还不知道呢，现场我没让她动，她应该先上服务台告诉他们一声，看怎么办。”
　　“那你站这干吗？”我接着问他。
　　“我不是害怕吗。我得看着这包。”然后他指着门叹说：“你看这锁，这木头，好像就这么当一脚给踹开了的。”
　　我们俩一起轻轻把门打开，走进去，屋顶上几个小灯亮着，总共两个旅行袋，里边东西全乱了，床上椅子上到处是纸、信封什么的。
　　“也不是什么发户，撬你俩，算栽了。不掂记着丢了什么，看看，你光捂着那包儿有什么用呵？还是谢烨的吧？”
　　“你得了吧，谢烨把护照什么重要的东西，她都放在这包里头，这一懵，她准乱，那丢了的东西是命定的事，我守着这还没丢的，更是命定。”
　　他一点儿不乱，我乐了。
　　“你刚才干吗外头着着，不进来？”
　　“我站外头还有点儿含糊呢，你看我们这屋的浴室门还没打开过呢。”我们俩壮了壮胆从门后伸过手去把门给推开，没事，里头也没藏着人。
　　我笑了，我说：“要是真有人，准早急了，听见你们一个下楼去了，他就这么出来，顺右手冲出去，看你站门口那一定得给你一下子。”
　　“那是，”这个他已经想到了，他还想到的就是那个最可能丢掉，目前还没有丢掉的小包。
　　谢烨上来的时候果然是一脸紧张的表情，动作果断而急促。她身后跟着夜里当班的服务员。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服务员告诉他们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言下之意是现场并没有顾城想象的那么重要。之后就给他们重新办了手续，换了另外一个房间行住着了。
　　那是我们到这的第一天，顾城给我的印象是：极其顽固而又极有精神。他穿一件中国衬衣而且是十年前中国人的穿法，一天之中至少三次有人劝他改一种穿法，他就是不听。那个晚上，我真的有点兴奋，当然也累了，我还想起顾城的帽子，他自己做的一种帽子，我从来也没见别人戴过，他可并不时髦，我想，好像也不奇怪？我犹豫着往下想着，真累了，可是我躺到床上的时候，还在看着那双眼睛，在牛仔布帽檐下边显得黑亮黑亮的。然后是他像刚才那么捂着包，我们俩边说边笑。
　　“还挺哲学。”
　　这也许是我合上眼睛以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1992年6月于荷兰鹿特丹
（原载《香港文学》1992年9月第9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