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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述
作者:顾城  文章来源:《顾城文选·卷一.别有天地》(编者2007年再校)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1/30 13:57:38  文章录入:鹤莲  责任编辑:本站

  郑敏教授对于现代主义艺术在东方和西方,此起彼伏的状态,做了全息的表述。她工作完美的程度,使我已经不能从她的视点再发现什么。我想,我所能做的是变换一下角度,就像移动灯光,就像把横排本改为竖排本一样,把探寻的方向,投向纵向的虚空,“横看成岭侧成峰”,也许,我们能从新的角度发现中国类现代主义的某些起因。

  中国人有一种天生的明智,很早就意识到宇宙的苍凉无情,人在宇宙面前的无限渺小,如沧海一粟,如纸做的祭品,谈不上任何意义。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这个意思。这是个非常明白的先验的结论。中国人承认它,从而创造了静若烟水的文化。

  在这里,我不想再强调儒家反复强调的文化秩序,他们强调形式,认为形式是使人世存在的唯一可以依凭的事物;也不想多说道家的寂静无为,顺时而化。我想说一下道家哲学中往往被忽略的一极——“无不为”意识的个人传统。这种意识虽然与世无关独往独来,却一直在一个高远的位置上影响着中国文化,在含有社会意味的严密编织的文化形式之上,投下它的翼影。
  这个“无不为”的传统似乎是从庄子发端的。庄子和老子非常不同:老子本身是静观的,他静守“无为”的核心,使他的哲学本身就近乎天道;而庄子的哲学却是“我道即天道”,通过“无为”到达大大“无不为”的境地,“乘云气,骑日月,游乎四海之外”,同宇宙万物做一场无休止的游戏。这游戏若有若无,变化无端,或为蝶、或为樗、或为鲲鹏北海。“无不为”意识中这种富于变化的天性,使它一开始就有了入侵世间文化的可能。

  在中国文化的进程中,我们很容易发现“无不为”意识变幻出入的痕迹。它是无形的,却在不断破坏和革新着有形的文化。魏晋之风和泼墨画,都恰似它溃破人世规范的界堤而漫延开来的洪泽。
  它不断演化留下的痕迹向两端扩展,一次比一次接近空幻的极限和社会行为;齐物者齐天,冥冥之中忽然发展为无法者无天,就像抽象的阴阳学说,忽然变出了针刺麻醉一样,《西游记》大闹天宫的故事在人间突现为一场对文化秩序的否定和毁灭,也就是被称为“文化大革命”的这个事件。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庄周之后仍有人在那里驻足看待人世。
  “横空出世”,“欲与天公试比高”——微不足道的文化在哪里呢?
  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五章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五十二章说: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我不准备说,在暗淡的书房里,是不是有人真的超越了天地生灭的法则;我只说被称为“朦胧诗”又被称为“新诗潮”的类现代主义诗歌艺术,生自“文化大革命”,生自那片人造的原始混沌、空白和毁灭的光芒——他们的作品在一个时期,都不约而同地写到孩子,或用孩子的方式来表述痛苦、期待。他们所经历的天真瞬间,和人类早已远离的天真时代无意相合;这种巧缘使他们在明慧、完美难于更动的东方传统之上,轻易为它添加了一笔稀有的可爱。
  这是一个短暂的瞬间,毁灭过去,被爆炸击毁的文化,又浪潮般四面涌来,这使他们成长,也使他们覆没;他们经过火的干渴,在刚刚得到水的时候,又面临着没顶之灾。
  这是一个生灭相依的时刻。
  也许还要过许多年,我们才能看到“无不为”意识和中国当代艺术的真正作为和结果。

1987年12月10日
香港


 

 

顾城12月10日发言

 

12月10日发言。同郑敏教授

 

◎ 此篇有多次刊载。后来的刊载中曾去首段,题“天生的明智”;《文艺报》1988年4月23日刊载时题“新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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