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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外
作者:顾城  文章来源:《顾城文选.卷三.与光同往》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1/30 14:19:48  文章录入:鹤莲  责任编辑:sky

 

  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他们接着他说没事没事,但他的腿还是在墙上磕了一下,坐在地上。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因为有篮子,就要剜荠菜,因为荠菜就回家拿铁铲,因为有护坡石头就上了围墙,上墙以后,他们都下去了,他也只好跌下去了。
  厂外边。
  厂里是有军队的,平平的路,刷标语,大杨树,把楼窗遮得荫荫的,树杆刷得白而整齐,永远要说树是厂长种的,爬毛毛虫。树下有小哑巴骂街。在土里唾吐沫。

  外边是麦地,一片干的,没有树,死蛤蟆在沟里瞪眼睛,谁拿土打了一下,扬一把,眼睛没了,墙根臭熏熏的,味道不好,就沿着麦垄走,用小铲打麦子。一个一个过去研究荠菜,说“是”或“不是”。有两种荠菜,大的和小的,阳光照过来都开花了,而那条路,离开围墙到河边去。要过河,就得绕道过小木桥。
  陶延提篮子,拿铲,他只拿灰铲,他们踢了狗尿苔,苔依在木桩上一层层的,说真的是狗撒了尿才长的,有毒,大家都嫌恶的样子,又踢不下来,边上的小野花都给踩了。

  “咚”,河里掉石头,石头土坷垃都飞过来,那些小孩起来的时候,谁也没太注意。有那么高的,到扔起石头才发现,石头溜溜地飞着,都打在土坡上,石头飞过河。那边叫着,对岸有十多个厂外的孩子,穿麦地过来,陶延也拿了石头,他站着不动,看另外两个爬过铁丝网去。脚一上一下,上到顶又跳下去,拉了下,没了。
  只剩下他和陶延在墙下站着,陶延是能爬过去的,但他留下来陪他,他都傻了,厂外的孩子一个个跑过桥,吆喝,围上来。桥下的水飞快地流着,通过铁丝网,流到厂里去了。
  厂里的树荫,平静。怎么爬过去的。

  最大的很高,像太阳似地说话,剩下的小孩都拿石头,他们的衣服都很脏,破了又补,鼻子干干的,嘴唇上卷,他们说什么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陶延站着,他也站着,好像还能抵抗的样子,土撒到他脚上,陶延急了,他心里微妙地顺应着对方。他们让陶延走,陶延不走,他说了好几次你走吧,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倒霉的需要。
  陶延走了,拿着篮子,篮子里东西已经倒空了,本来就是纸和草,开花荠菜,他还拿着,边走边回头,在麦地里还回过头来,到现在他还记得他眼神饱满的样子。
  他一个人提灰铲,灰铲是铲炉灰用的,家里的炉子用铁丝箍着,提不起来,灰很多,铲了就倒在外边树下的垃圾箱里。
  他说话,一动,他又说了,他不敢动,脚都麻了,十个小孩看着他,他高高的衣服开着,看不清什么,他就知道自己衣服太干净,他用柔弱保护自己,他们会打他。
  他被踢了一下,是比他矮的小孩踢的,他一退,脸放光,小孩流鼻涕。

  其实他是被很快放走的,在陶延后边,他几乎还觉得陶延在麦地里边藏着,他一个人保持让人委屈的姿态,慢慢走过墙影,他才知道这件事过去了。
  来的路上,他又看见土垄,挖过的地方,死了被乱土盖住的蛤蟆。
  当他绕过大半个围墙,进小东门,过十七号楼到家的时候,太阳刚斜过去一点,下午还长着呢,他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站着,听那两个逃走的对他和陶延说:要么一踢一抡,把他们一闪,厂外的小孩就跌到桥下边去了。
  他在树荫里站着,铲子已经放回家里,在暖气上边挂着,他们最后都哈哈大笑,又表演一次,那些野孩儿都没过河,掉到桥下,又挂到铁丝网上去了。

  他们四个人,陶延和他哥,逃走的人中有他姐姐。

1992年


⊙ 此篇曾于《香港文学》(第94期.一九九二年十月五日)小说栏发表,《编后记》写道:顾城的《厂外》是一篇充满诗意的小说,别创一格,颇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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