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山”，写成“砍山”没人管得了你，至今辞典里没这个词儿，连“侃”都没列入“聊”或“谈”的涵义，就别说“山”了，你爱怎么写怎么写，老师扣不了分，编辑纠不成错。可人们还是好写“侃”，想来“侃山”是图闲在、图乐子的，“砍”显得劳累和凶险了。①　
　　“侃山”有个雅叫法就是“清谈”，这“侃”字在字典里就特别雅。　　　
　　可“侃山”的都不是“清谈”的。按时兴分法，“侃山”是属蓝领的。那白领的才配“清谈”？反正白领他“侃”不了“山”，一“侃”那保不住“领”就不“白”了。可要他们“清谈”也难，现今可不比往古，士大夫求个一清二白，山林阔野盖是好去处；现今那“领”要“清”还就“白”不了了，你想，首先山林阔野已不复存在，不仅是外在的不在，更是内在的不在，然后必须把一堆堆污七八糟的条条目目吃一肚子，吃得挤谁谁垮，还得保证别挤错了人，那他那个“谈”可还如何“清”呢？
　　清谈，没有算计，没有功名，随情随性，清水清风，谈哪是哪。白领是没这福份了。蓝领论企图左不过多捞俩钱，论担忧大不了活不过今天，想明白了也就乐得图个痛快了；“清谈”不起，毕竟免不了脏话浊句，那就“侃山”吧。字典说“侃”有刚正从容风度翩翩意，不错，那就三座大山之下也“侃”它这“山”一“侃”；“砍”那是造反，犯不上的时候，就“侃侃”，“砍”不“砍”的那“侃”着再说了。有个“侃侃而谈”来着，说“清谈”也行，说“侃山”就看看这段儿，昨天才在街上听来的：

　　嚯，久不见了！都这大个儿了。哪发财呢？看着，“白领儿”了？
　　我？那是。
　　咋考上的？
　　考？得啦，经济法典、治安条例、教学大纲、三五规划、妇女政策、刑警守则、儿童心理、老人赡养、建筑原理、环境保护，我喝水也是第一“严禁”，第二“不准”，喘气也是第五“必须”，第六“一定”，这披星戴月废寝忘食整考了六年下来，汗毛孔出来的都是学问，可愣是回回没挤上“白领儿”。家里都“领儿”蓝，供不起了，好在我手脚还灵活，头脑还会转，找了个差不多的活儿干。这白大褂是在太平间门口捡的。
　　不是当医生给人下药吧？
　　不不，咱不干那个，咱不玩儿人命。咱正经干好事儿，给人按摩呢。
　　没按死一个？
　　按死，这您说的，让我按的都舒坦着呢，我一边儿给他侃山，一边儿跟他清淡，把那几千个日夜背到血液里溶化在行动中的条文捡哪儿一背，一会儿就都睡着了，甭管多失眠的。
　　没死？
　　睡着了！这睡着了，是死吗？醒来都高兴着呢。
　　死而复活了。
　　死而复生。这您算说了个好话。
　　按一个睡一个，不是死一个？
　　废话！按一个死一个，像按蚂蚁那样，我还能活着吗？早毙了去了！
　　你别说，这话还就越说越近了。我那街坊，按一个死一个，现在也还活着呢。
　　呵，那得死多少呵，得得！您得说清楚，这死的是人还是蚂蚁？
　　哪能是蚂蚁呀，这都长长的，怎么说，都这长长的滑滑的，这么一按，咔嚓一刀，大开膛，翻过来，又一刀，取出骨头，搁水里……
　　得得，您甭说了，我知道，那是鳝鱼，该着死的，不是人不是？把鳝鱼脑袋往钉上一按，把住喽，咔一刀，得，我去过南方，见过，还吃过沙鲇糊呢！您蒙不了我。
　　我这，说不出来呀，说出来，哎，您悠着点，今儿也是正赶点儿上，还真想那个，你们白领儿说的那个，对，一吐为快，我这街坊，可真的是，按一个死一个。
　　人？
　　怎么不是？全是。净大小伙子，姑娘少点儿，小孩儿更少，往地上一按，对着后脑袋，砰一下，人往前一栽，就死了。得回来休息俩礼拜，再来，一按，砰，又一个。
    俩礼拜杀个人？那还了得？!
　　还不止一个，赶上人多，严打那会儿，一按砰一按砰一按砰，一次按死了十几个。
　　得得，我们得说清楚，要不然咱全麻烦，您街坊杀这么多人，您知情不报，我可不能替您掖着，这会儿我得去公安局报案!
　　不用去，公安局知道。
　　公安局知道杀人不管？
　　不管。
　　不管？
　　不管。
　　我就不相信！杀人偿命，古来如此！想当年，汉高祖刘邦入咸阳，约法三章中就有这么一条！
　　不仅不偿命，多杀还有奖金。这奖金就是公安局发的。
　　呵!
　　我家街坊就在公安局工作，穿白大褂，就您这样的，扎小皮带，是刑警队队员。
　　咳，您咋不早说？我要考的，保不齐就这职业，白领儿，没错儿。我还是干我的按摩吧。

　　下边儿，算是补个清谈吧，都说我写诗，就清谈它几句：

　　句一：人间无故土
　　　　　小雨是家乡

　　句二：园中无缘
　　　　　雨中无语
　　　　　关山南麓
　　　　　好风依依

　　句三：生命如水
　　　　　大地如梦
　　　　　小路飘飘欲渡

　　句四：若随春风去
　　　　　如何没有花

　　　　　　　　　　　　　　　　　　　　　　　　　　　　　　　　　　　1992年德国

　　　　　　　　　　①编者查1985年版《现代汉语词典》尚无“侃山”词项。“侃”字亦未见列入“谈”“聊”字意。但那时“侃”及“侃山”作为口语早已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