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快黑了,我起来开灯,到走廊里去,我知道这是梦里常来的地方。 要注意,隔壁的灯亮着。 我推门,一个人坐在床上,头上堆着衣服。等她露出脸来,我说:你怎么活了? 她不说话,脸上有光。我消失了下:是你吧? 她指甲不凉不热,划过我——我醒了,在床上,最早的床。我开灯,灯不亮,我到走廊里去,门下有光,我推门,她在床上坐着,看我,眼角闪闪的: 你是什么人?么事? 我说:是来人。 我醒在最早的床上。
在最后一页 书变得透明 那些鱼游泳 面色晴暗 生活在渔具中间
房间长一点的时候 声音也就断了
2.
渐渐地,她有些急了。向大堤上爬,腿瘸得很厉害。哄她的人更加发声喊,人都集过来。她跳起来,倒好像很知道哪好捡石子,四下投,石子在逃人背上跳,她看被不大石子打中的发出大叫时,笑了。一忽会,人都跑过公路,没了影。她抓把石子,空旷旷的,路拐弯过去,只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走,是个女的。 “八一厂所有男生都出去!”这是我永远记着的一件事。 他那么委屈,独自站在那棵大槐树下,那时也觉得树大,看它的根把砖慢慢顶起来,砖及时被掰走,砸,也砸了玻璃和人。 到了教室外边照样吵吵嚷嚷,那么多人,气势更大了,可他是一个人。 他是八一厂的,放了学要走进那个大门,他穿鞋有袜子,有罩衣、衬衣,厂外就是田地,从那里来上学的孩子空脚穿鞋,灰暗的衣服敞开就是系腰的裤带和泥色的肚皮。女生不太一样。他跟男生出来的时候,好像还没想过这个问题,那回他真的愣住了,想到自己竟然要出去,他是男生。尽管他穿得很干净,他也很安静,但是他是男生,他还是八一厂的,他得出去。 他觉得他在哭,心里无比沮丧。一次她过来,她六年级,腿瘸,厂外的,给了他一个青核桃。放学的时候她带他去她家,进个很低的门,她都得弯一下,很暗,门边一个人快死了,是她的父亲。她送他回家,进八一厂大门,拉着他手,像个阿姨。走过大路、桥、小树林、花园、操场、葡萄架,上四级台阶,推开纱门,他给她看他的藏书,都是小人书。 还有一回是个男孩,也许是三年级,他老被罚站在外头,他说放学带他去广安门,他有钱。他有三角钱,买了一个桃罐头,用石头砸,又加上一块石头,他说他还从来没有吃过罐头,这回要吃一次,银灿灿的盖给砸下个大窟窿,清澈的颜色一阵混浊,他兴高采烈地递给他,他忘了他吃没吃,怎么吃的,只记得他伸手捉住桃子,给他,他记得他吃得很带劲,最后还不断扬起瓶子,喝混糖水,一路往回走一直喝,不小心流到嘴外边,就赶紧放下瓶子;他给他喝,好像还挺感激他脸发热摇了下头的。 他上完一年级就转学了,那儿没有八一厂,可是他知道了他是男生。等到他再转回这个学校的时候,两个帮助过他的人打了一架,一直打到学校门外的田地边上。骂得非常厉害,她还哭了,也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在六年级。 做一个梦就想了这些。还有一些诗一样的句子:
这是墓地的灯火 当你睡去 它就醒来 照亮悲哀
1992年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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