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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 |
作者:顾城 文章来源:《顾城文选.卷四.生生之境》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8/24 8:37:44 文章录入:本站 责任编辑:本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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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阳写了北京胡同,我就想起了北京城墙。北京夏日暴热,冬天却一派凄冷,赶马车的,走驴车的,电车停在瓮城跟下,大砖一层比一层后错半分一块块上去,时有缺损,上边就是冬天的晴空。等车时,我就攀着砖楞上五六级跳下,想古时有没有人趁半夜爬到顶呢? 城上是什么,只有想像,一直到文化革命大爆发,我才和同学梁玉柱一起上了城。那时课时可不上,就到处钻,西直门以及向北一大段城墙兀立在乱石和屋檐之上,梁玉柱带我和他的弟弟上坡道,过铁丝网,他把网洞拉开,以此看我是很娇气的。上了城,正是夏日,白晃晃一片,遂见草色消沉,一些酸枣稞、婆婆针,空无所有。门楼钉死了,两侧砌上了摇摇欲坠的红砖墙,还加了木板和网,不让到西半边去。四下看看,有天,有工厂、河水,一室一院,洗晒的衣服,延之无穷,零落乍眼的几个三层两层新砖楼后边,有迷蒙而粗壮的钟鼓楼影。 一次次上城,那里有一些孤独古老的昆虫,蜣螂也更加安静,我一个人上去,有时呆到傍晚。我在月光里看过它,沿着它回到每一次上城和下城的日子,柏油路快熔化了,马车、席棚和冬天的厚布门帘,日子变幻着它微微的光芒。 我危险地向下看着,电车线和车从门洞里出来,有人喊“干什么哪?!”就心跳着退走。我总是在这样清冷的日子上城,即使夏日这里也不感到暴晒和燥闷。下边有热闹的日子,街上有时会拥满人,口号旗帜彩车,我极少在那样的时刻上城,也许有过一二次,也没有走到城垛间去,好像是怕给误当成了检阅,我更多的是在坡道上下走走看看,也沿着城根走,走到被工厂的墙挡住为止。 平常的日子细细的街道间微动着红绿黄纸,可以看见近处的小人攀上更细小的梯子继续张贴它们,有孩子蹬着响亮的地滚自制铁轮车在边上跑过,他们不时停下撕扯和追捡风中翻卷的旧了的大字报和标语。这是大片灰色中的一点颜色。 街道看过去就到了新街口,然后就又是一片隐约但也偶尔明晰的灰砖灰瓦了。向右偏偏脑袋可以找到梁玉柱的家,还可以看见我奋斗不去却又在里边度过小椅子小床许许多多分分秒秒的幼儿园,小学的大槐树,我知道原来教过我的老师正在那里摇煤球儿,她的学生都可以骂她,四周的门窗全都是破的。再向前就是我刚从那来又要回去的家了,街边很明显的一个褪色琉璃瓦顶三层楼房。还应该可以看到我后来进入的新街口中学,就是在那里我们拉城砖,把这个城拉没有了。 我没能向城外看,和梁玉柱一起的时候都没越过那道好像随时会塌的砖墙去,就一直没有过去,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想,下回过去,稍稍爬几下就可以了。没想到有一个“下回”那个拉开了大洞的铁丝网封住了,又加了一道严严的网,我看着那么熟悉的网的那边,对这道网久久地不能相信。 后来就进了那个中学,接着所有学生都在街上走,用电线拉一块城砖,每个学生每周一天,作业是交四块城砖。学校挖了很多很深的防空洞,要用砖砌起来。有的学生有电车月票,就搬砖上车,一共三站路,很快就没有售票员让他们上车了。 有一些天,拉砖停止了,同学中说拆出了里边还有一道城门,是元代的。说的人口气含糊,不太明白元代,更不太明白元代的怎么就不拆了。我心里早已是一片茫然,隐隐的亮光扑朔迷离。后来想,能让拆除停止的人真是个难得的憨厚人。尽管不很多天以后,拆除又继续下去,像从没停止过一样。 一九六九年,城没有了,西直门,瓮城、东直门,都没有了。 听说,还死了几个人。有一个人是自杀的,是个女孩,十七岁,好几个说认识她的人(下缺)
1992年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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