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暴雨后的黄昏清清凉凉, 阴云生出了虹的翅膀; 一个骑士离家去征战, 头盔在湿风中闪闪发亮。
他的发缕像金丝般华贵, 淡绿的眼里藏着春光; 他任凭马儿去选择道路, 自己却虔诚地把恋人默想。
骑士来自一座精巧的城邦, 那里有无数喷泉和铜像; 但这并不代表城邦的骄傲, 代表它的是位织毯姑娘。
每当傍晚她就在窗口出现, 如同圆月般完美,明亮; 她在那里梳理着彩色羊毛, 似乎也梳理着全城的目光。
骑士的心被织进壁毯, 被悬挂在夜空中飘飘荡荡; 为了解救自己不幸的情感, 骑士便全副武装奔向远方。
穿过一片片彩色的秋林, 踏碎一湾湾沉静的水塘; 有多少战舰将要倾覆? 有多少堡垒将要沦丧?……
二
当候鸟飞回骑士的家乡, 惊人的传闻使全城沸扬; 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争论—— 战绩、容貌和将获的封赏。
市民都穿上节日的盛装, 长号和礼炮发出轰响; 骑士骤然在拱门中显现, 就像日蚀后新生的太阳。
年迈的国王迎上前去, 将他全身都挂满勋章; 鲜花像瀑布般飞泻而下, 有几次险些把骑士埋葬。
在队前有一列庄严的仪仗, 把俘获的战旗一路铺张; 最后铺到了姑娘的窗前, 骑士便跳下马跪在地上。
一霎时海洋都停住呼吸, 他手上集中了世界的重量; 那是一页白金铭刻的情书, 正颤抖着向姑娘献上……
姑娘轻轻放下梭子, 声音像微风吹散骑士的梦想: “我不能接受一个囚徒的敬意, 金钱和盛名是最可怕的牢房。”
三
骑士倒下了,一声不响, 倒在他成功的转椅上; 红水晶的吊灯在头顶摇摆, 胭脂石的壁炉在身边发烫。
他的眼窝像两洞深井, 头发也像败草般黯然无光; 在那长圆形的颅穹之中, 难道真凝结着冷却的岩浆?
不,他并没有变成石像, 他变成了一团飞旋的电光-- 沉重的橡木门轰隆倾倒, 楼梯的栏杆也飞到街上。
骑士的侍从四散逃走, 惊慌的呼喊充满街巷; 有几个狂乱地跑进皇宫, 把可怕的事变报告国王。
国王还未弄清那些叫嚷, 半空中又摔下一迭勋章; 国王透过悬冰样的长眉, 看见了骑士凝滞的影像。
解脱的骑士遥望上苍, 再没有希望,也不失望; 一片晨色在他额前升起, 溶化了启明星金黄的光芒。
四
又是暴雨后沉寂的时光, 晨雾中传来金属的鸣响; 那不是铃铎,不是刀剑铿锵, 是骑士在奔赴流放的边疆。
没人押送,铁链也未锁上, 这都是他从前功绩的补偿; 有些市民还送到郊外, 为他准备了远行的车辆。
骑士大步走着,毫不彷徨, 昔日的军靴上溅满泥浆; 他又走进色彩斑驳的秋林, 却忽而轻轻地放下背囊。
他拾起一条妄图行走的小鱼, 把它送回梦样的池塘; 呵,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什么? 水影中婷立着织毯姑娘。
姑娘在大雷雨中等了许久, 终于像白云飘向骑士身旁: “带我去吧,连同我的爱恋, 因为你正走向自由的天堂。”
朝阳不由自主错开目光, 林中铁链发出一阵轻响; 打湿的虫翅无法再振鸣, 鸟儿却开始了新的歌唱。
一九八O年二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