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幻想常使我失去体重, 在透明的时空中自由飞升; 有次因为偶然的故障, 竟然“违法”飞出了国境。
我飘落在大草原的中心, 那里有一座“丰碑”高耸; 我剥开厚厚的锈壳和枯苔, 却没有找到一字铭文。
人写的历史很爱失真, 我只有去询问无关的幽灵; 经过若干次冥间采访, 我才写出了以下的诗文。
二
火箭像一千只赤鹰, 同时扑向古老的城门; 铜炮的浓烟又把它们熄灭, 犹如阴云吞没了群星。
巨大的攻门椎开始撞击, 城廓就像鼓架般抖动; 市民疯狂地把上帝呼唤, 谁知上帝却刚刚入梦。
破碎的城门终于倒下, 魔鬼睁开了雪亮的眼睛; 决堤般喷射的蛮邦铁骑, 扬起一阵冰冷的阴风。
三
昼夜轻掠过城廓上空, 火和血还在缓缓爬行; 年轻的王子在瓦砾中醒来, 哀痛得几乎变成了木俑……
哪里是圣洁的神坛? 哪里是幽深的园林? 就是用最细密的围网, 也无法捕回飘散的美景。
最后王子终于慢慢站起, 开始怀疑地呼唤属民; 一只猎犬首先奔来, 后面跟随着悲伤的人群……
四
他们告别了祖先的坟茔, 踏着落叶开始远行; 在沙漠的腹地度过酷夏, 在冰山的背脊捱过严冬。
犹如一缕盲目的流云, 幸存者停在绿野之中; 大群的野羚远远观望, 长角上落满云雀和百灵。
王子命令卸下帐篷, 要在这重建美丽的都城; 人们都感动地扑倒在地, 把丰美的草叶尽情亲吻。
五
草原上漫开乳白的羊群, 开矿的井架探入云层; 圆木和彩石组成街巷, 耀眼的铜饰布满窗棂。
新的教堂已经落成, 清脆的钟响还有点天真; 人们开始为新一代洗礼, 那悲惨的记忆也随之消融。
但这里边并不包括王子, 因为他刚从午睡中惊醒; 帷幔上残留的点点夕光, 就像父亲的血一样通红……
六
“主呵!噩梦难道又要显应?” 远方送来了报警的书信, 说有几百个蛮邦军团, 带着攻门椎又在逼近。
王子丢下信惊恐万分, 心脏“通通”地撞击着前胸; 好像可怕的攻击已经开始, 他赶忙跳起身碰上宫门。
这一碰使他有点清醒, 一条“妙计”落在心中: “门!如果有一扇钢铁城门, 父辈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七
一经决定,即刻动工, 夜空中飞舞着大群火星; 铁水汇成了暗红的圆湖, 沙型俯看着模糊的山岭。
当启明星第十次升起, 这空前的铸造便大功告成; 银亮的铁门在城边屹立, 晃得太阳都差点失明。
王子在光彩中传谕全民, 说永恒的和平已经降临: “我们将蔑视那些蛮邦, 他们的攻门椎不再有用!”
八
润红的花瓣洒满街心, 欢快的舞步把它狂吻; 地窖里滚出了大桶美酒, 市民们划着拳开怀畅饮。
在这与民同乐的黄昏, 一个醉汉忽然向王子发问: “我,我们的城门已经铸好, 可那城墙啥,啥时动工?”
王子并没有回答醉汉, 因为觉得是对牛弹琴; 他带着一脸高明的微笑, 自言自语地转回寝宫……
九
当初全因为城门破损, 蛮邦的屠夫才得以逞凶; 那漫长的城墙并未被碰, 可见修筑它是徒劳无功。
“我这次把力量全部集中, 敌人,敌人,泡影,泡影……” 自得的王子沉入梦海, 大大的月亮浮上高空。
盛典的午夜多么宁静, 萤火虫在寻找蜗牛的脚印; 那霜样的月色突然溶化, 只剩下遍地潮湿的阴影……
十
像一片无声无息的乌云, 蛮军涌进了草原新城; 没有呼救,没有呻吟, 只有忠诚的猎犬吠了几声。
当朝阳又一次在血中出浴, 夜和死才解除了联盟; 城市就像个落地的胡桃, 所有生机都被蛀空。
王子的头已脱离了脖颈, 在枕上睁着惊奇的眼睛; 他的预言并没有错误, 敌人的攻门椎确实没用。
十一
风雨洗去了光荣和血腥, 青草恢复了它们的占领; 新城只剩下一座巨门, 还阴沉地注视着春夏秋冬。
是因为锈蚀还是鸟粪? 巨门再无法开启,转动; 所以后人就把它误认作丰碑, 来纪念祖先的无上聪明。
如果读者至此还有疑问, 就请自己去再做考证; 亲自去看看王子的杰作, 也许比读诗更省光阴。
一九八O年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