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诗歌,朦胧诗,文学,精神,至爱,至善,Gu Cheng,Poet,Spiritual,Kindness,Black eyes 诗人顾城专题站。纯粹精神。纯文学。纯思想
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  
少年时代的阳光
作者:顾城  文章来源:《顾城文选.卷一.别有天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1/30 12:06:20  文章录入:鹤莲  责任编辑:本站

  一九六九年冬天。风很冷,一辆军用卡车在山东北部的碱滩上歪来歪去,终于,驶进了一个粘土筑成的村落。我们全家下车来,开始在白白的薄雪上和人们的目光中,搬动那些草绳捆绑的家具。我从未想到的少年时代,就这样开始了。

  生存需要温度。我的使命,是在毫无遮拦的荒滩上寻找柴草。北方的土地是巨大的,天空也惊人的宏伟。这种伟大的压力,常常迫使我呆立很久,去想一些古怪的诗句。我常常默念着,飞快地跑回家,好像怕什么珍贵的种子被风吹走。那时,我最大的愉快,就是在擦亮的油灯下,记下心中的世界。
  冬后,春天来了。雪水流出了村子。成排的大雁开始鸣叫。紫色和绿色的小草生长着,开出了更加细小的花朵。我涂着小诗的纸片,也装满了一个放标本的木盒。
  夏天,又一个夏天。一九七一的夏天,充满了白热的阳光。
  我和父亲赶着猪走进了河湾。在这里没有什么能躲避太阳的地方。连绵几里的大沙洲上,闪动着几百个宝石一样的小湖,有的墨蓝,有的透绿,有的淡黄……我被浸湿,又被迅速烤干。在我倒下时,那热风中移动的流沙,便埋住了我的手臂。真烫!在蓝天中飘浮的燕鸥,没有一点声息。渐渐地,我好像脱离了自己,和这颤动的世界溶成了一体……我缓缓站起,在靠近水波的沙地上,写下了我少年时代最好的习作——《生命幻想曲》。
  这个夏天,我在阳光下收获了许多小诗。当阳光变得稀疏的时候,我便把它们集成了一束,编写了一本诗集——《无名的小花》。

  《无名的小花》是那么幼稚可笑,却是真诚的。偶尔,有一两个“过路人”发现了它,批判也往往多于怜悯。后来,我回到城里,一切都远了,我被一些繁琐的事务和观念所捕获,诗也就被放到了一边。
  一年又一年。一九七九年来了。也是化雪时节,北京灰色的小巷里,吹出了一阵清凉的风——西城区文化馆创办了一个叫《蒲公英》的文艺小报,我是他们业余诗歌组的成员。因为当时空气极度新鲜,我便想入非非了,有次交作品时,竟把那本《无名的小花》交了上去,碰碰运气吧!谁知,当时的诗歌组组长李明旭同志,竟十分欣赏:“美啊!”他决定在《蒲公英》上分期选载。
  《蒲公英》第三期出来了,几万份一售而空。我买了一百份,看着头版上的《生命幻想曲》,高兴地跑完了一条街。这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心交给世界呵!
  我带着自己的小诗,走进了一个新的领域。那么多长者和青年诗友,都向我伸出手来。我参加了一九八0年《诗刊》组织的“青春诗会”。
  夏季。北戴河。那巨大的沙滩,使我又想起那片已经模糊的阳光。在同河北诗人聚会时,我第一次用那种声音朗诵了《生命幻想曲》。中央台的同志录了音,后来正式播放了两次。
  《生命幻想曲》的回声至今不绝。它使我确信了我的使命,我应走的道路——我要用我的生命、大自然和未来的微笑,去为孩子们铺一片草地,筑一座诗和童话的花园,使人们相信美,相信明天的存在,相信东方会像太阳般光辉,相信一切美好的理想,最终都会实现。

1980年秋

◎ 文曾收入花城出版社出版于1982年11月的《随笔》。
    文中提及的《无名的小花》于《蒲公英》初刊时,作者写有《自序》,其中对诗产生的那一少年时代的生存环境亦有描写:
    他(也就是过去的我)曾在巨大、荒凉的海涂上徘徊,找不到知识的河流,看不见真理的阳光,一点点本能的抗争和向往,也陷进了苦闷的泥沼。他所能做的,只是大胆地拾捡一些老乡忌讳的烂棺木,来维持那时有时无的炊烟。……他是孤独的,只有去交结无私的大自然,借以来逃脱人间的纷扰。

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