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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夜 |
(1989) |
作者:顾城 文章来源:《顾城文选.卷四.生生之境》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5-17 19:51:40 | 【字体:小 大】 |
看月亮,大声问几点了。十点了。雷在屋里说。我想起十月了,北京凉了。
人就这样,冷冷热热几次就长大了,死了。
什么都一样。草长大了,就倒。
人长大了,就知道自己是必死的。其它生灵都不知道,只有人知道。什么是人?——知道死,就是人。于是唯有人造出历史、宗教来,记下时间,想死了以后的事,立碑,留名,或变鬼转世,复活,有机会还可上天去。死人的活动常是活人所不能及的。
死被叫成了死人,也就为活带来了希望。到科学时代,人知得多了,希望也就没了。死如此必然,便愈显出活的虚幻荒谬来。中国本来无神,倒与现代合适,干坏事也罢,搞现代也罢,并不冲突,可以两手一把抓。尼采说:上帝死了。其实不过是知道了死真正是死而已。一扣枪机,人就一栽,就死了。铁物还可以在上边碾几过,也不吭声,这么干大概是想看看有没有灵气冒出来?拆骨肉、大卸八块、剐、剁、蒸、炸、烧、烤、焖……这些烹调用语,竟也适用于处理人类自己,怪不得东方到最后都成了菜谱。
我是活人,应算不错,可不知怎么就活到了希望之后。读许多死人都读过的老子,真也知者忧,不知者不忧;多出菜谱,少了道理,是最彻底的结果了。轮到人家对你扣扳机,不知怎么办也就办了;最多愁的人无非也就闪一念:我要是那个扣扳机的……
死真是个难过的事,无论怎么调侃都并不改变,想来因为我生性守旧,一事一物过去都心痛不已,就不要说这整个的一生了。月下刷牙看室内暖光中妻儿雷、胖子坐在椅上,隔着冷峻的月光打在玻璃上的反影,那是不动声色的树林和千年如一的星空。
也许人真的是由沙蚕一样的一小段东西变化来的,口门、幽门、肛门,只一个通行就好,及至造车、造飞机火箭,造纸、造旗,造出个世界经济、大国小国,也无非是四处通行一大圈,依旧争取个肠胃通行而已。
西方重培养,求长久的机理安好;东方却注意吞咽,讲刹那的心理愉悦——
只有我轻轻摊开纸
像热带的暴风雨,第一次感到闪电的清凉
无数柔和起伏的波浪,跟它转向水雾濛濛的地方
像白纸般无言的爱 在所有地方呼唤你
一波一波涌向瀑布的跌落 虹彩升起
第一次我站在出口 不走完全程
我吃饭把米装进袋子
睡觉睡得像一桶水
每天晚上
我都试着哭
试一会
就困了
那些温和的鸟
像云样睡着
夜 深蓝深蓝
月牙向上 弯过窗帘
1989年10月
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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