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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 |
——给顾城和老狼 |
作者:重庆森林223 文章来源:顾城之城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3-4 14:05:51 | 【字体:小 大】 |
冬天的夜晚不宜饮酒,醉酒后头有些痛,辗转反侧的时间里,故宫的城墙已落下了一层白霜。“布谷鸟在城市夜里轻声鸣叫”,哪儿的歌词,谁的梦呓,统统想不起来了。往常这样的时间里,伦敦的友人会打来电话,讲述那里的下午茶,和大笨钟悠扬的钟声里,剑桥校园的对对情侣和青青草色,藻荇纵横的波光里,不知是否还有当年徐志摩挥之不去的那片云彩。 只得翻身起床,看着台灯给白纸染上一层晕黄,茫然发呆,一些故人和往事间或浮现,正当冥想之际,却又悄然溜走,了然无痕。摇头苦笑,只当那是个不属于我们的时代吧。 想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首届国际大专辩论会的决赛,复旦大学的蒋昌建,一个瘦得像枝狼毫一样的青年,目光如炬,以一句“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却注定用它寻找光明”,语惊四座,结束了那场关于人性本善还是本恶的辩论。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认识了顾城,一个诗人。 顾城喜欢戴白色的帽子,粗朴的帆布白,高高耸立在头顶,目光清淡,脸色苍白,仿佛总带有第一次见到女孩时的那种羞涩和矜持,让人过目不忘。后来,顾城自杀了,不像他的诗那样精彩。人们更多地关心的是他和两个女人的纠缠关系,并到处搜寻《英儿》和里面那张画着裸女的插图。 正如北岛在《失败之书》里对艾伦·金斯堡去世的评价一样,“诗人之死,并没为这大地增加或减少什么,虽然他的墓碑有碍观瞻,虽然他的书构成污染,虽然他的精神沙砾暗中影响着那庞大机器的正常运转”。然而,确是顾城之死,将现代诗歌普及给了我们并不知不觉影响了许多人的精神气质,以致有人在十年后写下《白衣飘飘的年代》、《月亮》和《回声》,来纪念那个白衣胜雪、青春无悔的年代。 老狼的出现是在一个不期然的下午,学校的广播悠然出现了“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班上的几十个脑袋渐次抬起,聆听着一个带有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同桌的你》和那个多愁善感的年纪。不知道是否有人因为这首歌走到一起,但一曲终了时大家目光中的善意确如午后阳光般让人温暖。 当天下午,就有人拿到了《校园民谣Ⅰ》在学校招摇,一路显摆,比考进北大和清华还高兴。我们哥儿几个迅速用暴力制止了他这种危险情绪的蔓延,在被扯成几瓣的歌词上,我第一次见到了老狼。 很多人喜欢老狼,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男人多数是喜欢他的样子,不具有威胁性和进攻性,在好听的歌声后面留给每个男人一个自我平衡的空间,“这哥们还没我帅呢,不错”;女人也喜欢他的样子,自然而朴素,眉宇间透着善良,是只披着狼皮的羊。 老狼的嗓音很好听,感性、真诚又充满磁性,如细沙落纸,有种粗糙的质感,男人能从中听出烟酒的含量和心碎的次数,而女人能听懂其中的一往情深和他背后的初恋。 “唱一首歌爱一个人过一生”,这句扉页中刻在课桌上的歌词像刀子般锋利,刻在一代人的心底,在那个怀疑和叛逆的年纪里,成为无数人的爱情信仰。我们就这样义无返顾地相爱了,又这样焚心以火地分手了,那些在民谣中被反复吟唱的动人情感被我们用残酷的青春来实践。窗前月下的吉他弹唱,酒桌上的恸哭失声,情深缘浅的那一放手,朝夕相处的一朝离别,在老狼的歌声中幻化成一个个生命,一幕幕场景,在眼中沸腾。 记得毕业离别的那天晚上,我们一遍一遍地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一瓶一瓶地喝酒,谁都知道明日一别,再见面已不知道多少时间以后的事情了。“你说每当你回头看夕阳红/每当你又听到晚钟/从前的点点滴滴会涌起/在你来不及难过的心里……”唱至此处,每每有人喉头哽咽,呛上两口白酒,就会哭出声来。也有人扔下酒瓶,跌跌撞撞冲向女生宿舍,在窗下大声呼喊那个钟意已久女孩的名字,说着我爱你我要让你知道明天我走了你要好好过之类的话语,然后整夜整夜地弹琴,直到天明。 那样的日子终究是远去了,每个人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生命里,有多少回忆给了那个被酒精、疼痛、激情和爱恋折磨的夜晚?那些长歌当哭的苍茫岁月,那些秋叶满天的失意时节,连同雪地里的一百二十根蜡烛和站成雕像的你,是否都如我们在课桌和树皮上歪歪扭扭刻下的爱情誓言,在熊熊焚炉中上升为火,发出碎裂的声音。 谢谢老狼和晓松,好兄弟,在如苹果般青涩的年纪陪我们走上一程,讲他们的故事,并共同感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青春物语和成长的创痛。 在学校的歌手大赛上第一次见到高晓松,个子不高,头发挺长,乐呵呵地给我们讲刚把对外经贸大的校花插在自己身上的喜庆事儿。当时真没想到写得一手秀丽文字的才子长得跟张飞似的,感觉挺逗。高晓松在精神气质上绝对属于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类型的,倍儿小资外加一脸瞧不起主流的咯硬劲儿,搁古时候肯定跟唐伯虎啊,柳永啊,李煜啊这帮风流人士、落魄人士一起厮混,《同桌的你》肯定变成《一剪眉》“花自漂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就是《雨霖铃》“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 晓风残月”;《流浪歌手的情人》正对《鹊桥仙》“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白衣飘飘的年代》,缅怀之意绪直追《永遇乐》“千古江山 英雄无觅 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 风流总被 雨打风吹去”。高晓松之于柳三变,如同罗大佑之于苏东坡,老苏在世,听的也是《未来的主人翁》、《亚细亚的孤儿》、《皇后大道东》和三首恋曲,手握檀板金樽,高唱大江东去。 叶蓓是个可爱的女孩儿,不知道她是叫叶蓓(bèi)还是叶蓓(péi),就像我们总喜欢管《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陶虹叫刘北蓓(péi)一样,顺嘴儿,好听。这个长着娃娃脸、大眼睛,脸上永远挂着不知忧郁为何物的灿烂笑容的女孩儿把高晓松纪念顾城的组曲给唱活了,那个白衣白帽的忧郁青年在“当秋风停在了你的发梢/在红红的夕阳上面/你注视着树叶清晰的脉搏/它翩翩地应声而落”的清凉歌声和散文叙述中若隐若现。 “还是走吧甩一甩头/在这夜凉如水的路口/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风里面你/还在怀念/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则完成了对诗人的致敬与招魂。每个走过青春的人在听到此处时都会心有所动,偶然闪现的只言片语如雪泥鸿爪,穿透了一些面具和保暖内衣,刺痛了关于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的回忆,转瞬即逝。 小柯的《婆婆丁黄》和爵士民谣,郁冬的《露天电影院》,赵节的《一个文科生的下午》、陈劲的《红色天空》,还有黑鸭子的美丽和声,承载着我们这一代人的闪亮的日子,无数次地温暖着我们的耳膜和心灵,陪我们安然度过了那危险而躁动的几年。 校园民谣的另一经典来源于沈庆。《民谣Ⅰ》里倒数第二首《青春》,以对仗工整的诗意表达完成了对青春二字的全景式叙述,颇有少年大气。“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碎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雾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在那片青色的山坡/我要埋下我所有的歌/等待着终于有一天/人们在世间传说”。记得有个朋友跟我说,感动于这句歌词,他把自己的初恋往事放进了玻璃樽,埋在公主坟环岛东南的一棵树下,他说如果那张纸不会腐烂的话,也许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会有人读到他的情感,看到那上面暗红的指印。不久以后,他失恋了,毕业后去了南方,瓶子的故事我还一直记得。 沈庆的唯一一张专辑《这么多年以来》便是校园民谣的经典之作,在我记忆里,他也许是唯一一个专辑水准不曾退步的歌手。他太苛刻了,甚至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那张专辑发行量很小,我最早在西单一家音像店发现后便迅速在朋友中间开始流传,那家商店很快就没货了,后来有人认识京文音像的朋友,更是清了仓。一段时间里,谁过生日时如果得到一盘沈庆的专辑,颇有当年集邮爱好者弄到一张猴票的那种幸福感。 我至今仍记得专辑里《岁月》、《对镜梳妆》、《离别歌》那几首老歌,像老朋友一样,每次听到,总会有重逢般的温暖。《岁月》这样唱道:“开始是我们相遇后来是我们分离天空都一样美丽/那许多简单情节那许多复杂表情慢慢都成为过去/再翻开旧书信再唱起老歌曲字字句句在心里/留存在我们心里流传在他乡梦里都终将成为过去”。“弹指一挥/一挥间多少心事/拥挤的人群/又拥走了多少故事 / 如果是一切还能从前把如果是再说一遍/我愿意再许下心愿/陪着你直到永远”。 沈庆善于用长句叙事,把尽可能多的意象和含义堆砌于有限的句子结构中,使之在视觉和听觉上充满反复和重叠,借以表达青春期那种欲说还休的复杂情绪。沈庆的笔调是冷峻的,视角是客观的,他不屑于用美丽的辞藻来编造爱情谎言,而是远远地离开人群,透过眼镜,冷冷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怀疑他们的存在。 在他冷静的文字背后,有些平凡的故事得以还原并焕发出母亲般的光彩。在《对镜梳妆》中,他唱道:“我只看你梳妆/当生命已不重要/数数你梳落几根白发/当我们都已年老/不再为爱忧伤/我只看你对镜梳妆 …… 在1937年/我们在炮火中回家/那卢沟桥的冷月/映出你脸上红霞/在1967年/我们在呐喊中说话 / 那舞动的硝烟/染不上你的黑发/在1987年/中秋节你要去远方/请你在镜前停留/让我不再害怕/在1997年/中秋节你要去远方/请你再在镜前停留/让我不再害怕…… 当硝烟四起,当歌舞升平/当遭遇离乱,当你我相遇/我只看你梳妆,回想往日的时光/刹那停留很长,用一生遗忘” 自那以后,许久没有再听到沈庆的歌了,不知他现在可好,只是他曾反复吟咏的旧人故事,偶尔还会在记忆里侧一个身,让我望着他们似曾相识,却又无从记起。 轰轰烈烈的校园民谣在几张颇有水准的专辑之后渐趋没落,是啊,那一个个唱歌的少年已经长大,不复当年心情。后来仍有些好歌让人过耳不忘,但也如灵光一现,难复当年之势了。迟到两年才听到杨嘉淞的《秋天2002》,并不复杂的旋律,平淡无奇的字句,一个类似郑钧的声音绝望而无助地诘问秋天怎么还不来,花儿怎么还不开,在稚嫩童声的伴唱下,像个孤独的圣徒,虔诚地拖曳着一个时代的背影,他是在为谁而挣扎呢?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首民谣。 青春正无可挽回地消逝,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已一去不返。池塘边的树林里,知了还声声地叫着夏天,那条不知名的鱼儿,那样熟悉地游来,又那样熟悉地游走,只有当年的小树长高了,那句被刀子刻下的誓言已经高过我的头顶,它的主人公们却已不知去向。家中的老吉他断了琴弦,扔在角落里无人理睬,偶然弹起,会有灰尘和他们在空气中舞动的身影。那些埋藏于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会在手指拂过琴弦的一瞬间悄然醒来,发出好听的声音。 感谢在那些黑暗懵懂的岁月里,遇见顾城和老狼,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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