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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诗学系列讲座·第一场 |
——谈一代人顾城的生死 |
作者:顾城之城 文章来源:顾城之城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2-14 14:32:04 | 【字体:小 大】 |
顾城诗学系列讲座第一场——顾城逝世十周年醒思
第一场:文化性命的折损与重建—谈一代人顾城的生死 主持人:黄粱 主讲人:张梅芳 诗剧表演:文化大学文艺组 吴惠伦、柯勃臣 摄 影:黄志源 纪 录:郑澪 时 间:2003年3月2日 地 点:紫藤庐
大纲: 一、 诗剧表演《小巷》 二、 主持人引言 三、 顾城的背景 四、 性格之形成 五、 感情生活 六、 顾城诗作赏析 七、 结语
内容: 一、诗剧表演:
《小巷》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你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刻意选择一位五官神似顾城的女演员来表现诗人阴柔面,学顾城把牛仔裤剪成帽子。像个天真的小孩,认真地读诗与玩耍,而象征外在势力的红衣死神拿着枪瞄准他,充满敌意的眼神。反射虚实世界的镜子、串在手上的钥匙、青苹果,顾城诗里惯用的意象反复出现,诗人像在追寻什么的奔跑,抓到看不见的梦想而喜悦,但是,一个又一个被枪给破灭了,他感到痛苦,但仍拿着玩具枪抵抗,明眼人都知道他无法战胜。 讲座以诗剧开始,带给现场观众沉重而紧绷的情绪,然而,这便是顾城的生命吗?
二、 主持人引言:
黄粱: 今天的主讲人张梅芳在文化大学文艺系教授现代诗课程,她是翁文娴教授的高徒,青铜学会当初决定做顾城诗学的讲座主要原因就是翁教授本身对顾城非常痴迷。原本我们的讲座定位于汉语诗歌、古典诗歌方面的东西,但翁教授提议顾城本身的文化现象很有趣,不管是他的诗或时代,大家可以借着诗来探索:诗在我们各人内心里是什么?也就是大家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顾城及他的诗。 我认为诗有两种特性,第一是从修辞来谈诗,修辞是无穷尽的包裹,而诗是敞开沉默之河,但如何以无穷尽的包裹来触及沉默之河,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当我们感到辞不达意的时候会想到写诗,诗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滋味,它超越了文字意义。诗使读者及作者抖落生命中的一切地障,回到本心,一切旁枝末节都消失了,只剩下诗独存。诗是一颗能够互相照映的心,所以诗呈现出一种波光律动的统一感,在这里面诗能够穿透人心,也能够穿透时间,包括过去到现在,穿透文化与历史,所以诗才能够那么迷人。 当我们研究诗的时候,诗不只是一种文体,它是文明的根基,历史的根源。今天我们用汉语写作,便是汉语诗歌。然而汉语诗歌的文化体性是什么呢?我认为它有一种双重的连续性,也就是来自同样的文化母体,来自同样的身体,有共同的语言,因为这样双重的连续性,所以当我们面对现代诗的时候其实跟我们在面对古典诗的时候,它的根源与存在是有连续性的。 一般我们在面对现代诗的时候有三个命题,第一个是诗学的命题,第二个是语言学的命题,诗是由汉语写作,第三个是文化学的命题,也就是说它来自汉语文化,所以它有三层命题须要突破与面对。 因此当我们面对顾城诗学的时候,除了在面对顾城这个人之外,也同样面对他的诗,及他所处的时代背景。但最重要的是:要怎样透过顾城的诗来面对我们当下的心,它的位置跟作用是什么?我们在这个时代里面,诗对我们的意义是什么?在这个时代之中它的角色是什么?所以我们今天的讲座不仅是要让大家更深了解顾城而已,而是要更能面对自己的本心。
三、 顾城的背景
张梅芳: 《我的幻想》 我在幻想着 幻想在破灭着 幻想总是把破灭宽恕 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
我们用《我的幻想》这首诗做为开场,顾城写这首诗的时候只有十三岁,我觉得正好可以当作他一生的象征。在座各位也许并不了解顾城,所以我先介绍人,从他的生存再慢慢进入他的世界及诗学印象。 顾城生于1956年,他的父亲顾工也是一位诗人,曾经出版过很多诗集、剧本及散文,所以顾城并不是真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个“下放的人”、“农村的青年”,其实他有一个在挹注他的文化家世背景,他下放的时候也在写诗,顾城从五六岁开始觉得上学唯一的好处就是认识那些字。他的母亲对他来讲是一个很重要、很依恋的人,而他的姊姊顾乡也跟他同时进入了诗坛,只是后来顾城在文革后第一批朦胧诗派兴起的时候,瞬间站上历史的高峰。 顾城出生于北京,上学之前他是个自由自在的小孩,十二岁的时候他跟随父亲下放到山东昌邑县的农村,寂无人烟的荒滩,他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十七岁回到北京。回到北京之后他先当临时工,同时也阅读了大量书籍,一个晚上看完《悲惨世界》,他父亲不相信,早上起来后就随手翻了几个句子问他前后人物关系是什么,他都能背的出来。从这些小细节可以知道顾城是很饥渴地吸收这些文化知识。 到了他二十三岁,1979年,他的诗作第一次在北京的全国性诗刊发表,那本诗刊就叫《诗刊》,而北岛、舒婷的诗也同时被刊在这本诗刊上,立刻引起了巨大的回响,后来的评论者称他们为“朦胧诗派”。“朦胧诗派”兴起其实有很多正向和反向的声音,同时在顾城的生活里面出现。1987年他接受邀请到德国参加一些诗的朗诵会及研讨会,后来决定定居在纽西兰,奥克兰大学教授闵德福聘请他到学校担任研究员,并教授中国文学。 但是他到了纽西兰一年之后就受不了研究员的工作辞掉了。然后在纽西兰的激流岛上,买了一个破房子,开始过一种很素朴的生活。一直到1992年他再次离开纽西兰到德国讲学一年,再回来时,1993年,就发生了他把妻子杀掉后自杀这件让人震惊的事情。
四、 性格之形成
顾城内在个性可以举一些小故事来说明,在他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他上了幼儿园的车,随后发现上了车就不能乱走,跟在家里不一样,老师会管你。他跟姊姊一起上学,到学校之后老师发给他们一块黏土,那天顾城其实还不是正式的学生,所以他没有那块黏土,姊姊就分他一小块,他一直捏那块黏土,捏到黏土都干掉了。他后来回忆去幼儿园的感觉是:学校里面闹哄哄的,很混乱,小朋友都那么顽皮。他发现学校那么乱,便等着要回家,觉得在家里比较好。第二次要上车的时候他便不肯上车了,他对妈妈耍赖不肯去上学,从此以后上幼儿园变成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后来我从他的散文集里才知道,原来他小时候的幼儿园要住在学校里面,住一个礼拜,在学校里面不能离开,所以他一住到幼儿园就不能看到妈妈。 他的抗争通常从礼拜天开始,当幼儿园的车子来接,他便耍赖不肯上车,妈妈就会说要买什么给他,“那你上车好不好”,顾城却不想用东西来交换不要去上课的感觉,他觉得那是一种受辱的感觉。 我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非常惊讶,这一个小孩子从五、六岁的时候自尊就那么强。他的内在有一种非常顽强的性格,而且是用实际的行动去抵抗,后来他对母亲说:“好,给我一万块的粮票我就上车。”那根本不可能,但是他就是会讲出这种话,他认为如果要条件对条件的话,我就讲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条件,所以他每次都输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输。后来他发现如果只有妈妈在家,他可以耍赖到礼拜一,但爸爸在家就不行,爸爸推他一把就上车了,逼着他上幼儿园。 有一个礼拜天,他发现大家好像都忘了这件事,父母亲带他上街逛,走着走着他发现这是一个阴谋,他们走到幼儿园门口。他发现被骗了,赖在地上不肯进幼儿园,经过一番挣扎,父母亲狠心把他丢在那里,他只好上学。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失败,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了,这是他散文里面说的。 就是文革时,当他十岁的时候,家里唯一没有被抄走的书就是法布尔的《昆虫记》,法布尔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写一些昆虫的故事,描写的非常生动。当顾城发现这本唯一的《昆虫记》没有被抄走,就前后左右全部背下来,拼了命到外面找那些昆虫,养昆虫很困难,容易养着养着就死掉了。有一天他们到野外捉昆虫,好不容易抓一些放在笼子里,却来了几个大小孩抢劫他们的昆虫,他们不得不把昆虫交给他们,那几个大小孩拿到昆虫后就一个个把牠们按死,顾城觉得上学很无趣,好不容易跟同学捉昆虫这件事有乐趣,却被一个更强大的势力所摧毁。所以他的种种幻想,他的昆虫世界,就是不停地在破灭,如我刚刚开始时所念的诗,有非常隐喻的关系。这是他小时候的故事,但这样的性格一直没变,我们一般长大就会变,但顾城顽强的抵制。 他不断地幻想,幻想总是不断地破灭,幻想会把破灭宽恕,但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他一生都是不断地在建构幻想世界,越是破灭越要顽强的抵抗破灭的力量,把幻想的世界打造出来。 三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在美国参加一个诗歌研讨会,跟他太太谢烨还有舒婷三个人一起逛街,谢烨要买一个玩具给他儿子,舒婷回忆说那个玩具要两块钱美金,谢烨去结帐,买完后顾城一看到那个玩具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舒婷吓坏了,以为他犯病,发疯了,就跑去安慰他,跟他说:“顾城,你需要一杯水。”谢烨就在旁边说,“不要理他,他就是这个鬼样子。”舒婷不能理解,谢烨就解释说:“他不让我买这个玩具,他就是不让我买。”舒婷就说,“好,没关系我买,当做我送给木耳。”木耳是他儿子。顾城才慢慢站起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以我们的眼光会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长大,永远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面不肯出来。他不是不知道,但就是那么顽强的要维护他那一个纯粹的美学或诗学的世界。我想你如果将他放到社会里去看,充其量不过是个疯子,但是如果你把他放到文化角度去看,其实他有一个自己的文化性格在里面,所以如果我们生活中出现一个诗人,大概会极不能适应。 开场的诗剧,女孩子戴了一个帽子,那是我们模仿他的,顾城走到哪里都会戴帽子,据说是他一截裤腿剪下来的,说这个帽子是“我跟这个世界的边界”,完全是诗的语言,他戴了帽子到处走,出国讲学也戴。但我问过倾向杂志的主编贝岭,他跟顾城也认识,他说顾城因为觉得自己矮,戴了帽子就显得比较高。顾城的说法跟其它人的诠释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听到的时候真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个才好。可是如果按照顾城的说法,就像诗一样的语气,这个帽子是他跟世界的边界,出门一定要戴这个边界,帽子没了边界就没了,用边界来区隔他跟世界的关系,多好。 还有另一个故事也是舒婷说的,她说有次他们一群人去游泳,顾城看到自己的老婆谢烨穿着泳装,脸就臭得不得了,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讲,舒婷跑过去问他怎么了,谢烨就在一旁说,“他不高兴,他就是不想我穿这个样子。”他不愿意谢烨穿泳装,舒婷就跟他解释,大家都这么熟了,而且都穿着泳衣泳裤有什么好不愿意的,但是顾城就是一个人老大不高兴的坐在那里,也不下去游泳了。 他在别人面前是一个很别扭的人,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允许,但后来我看到一个故事觉得很难过,当时他跟他老婆感情不睦吵架,逛超市的时候,顾城的姊姊发现他居然跑去买酸奶,以前顾城绝对不允许别人吃,谢烨要吃他绝对不让她吃也不让她买,可是他跟老婆吵架之后竟然自己去买这些东西。我看了非常伤心,因为他在妥协,他到了三十七岁准备要妥协的时候别人却不理会他了。 除了早期的法布尔《昆虫记》的启蒙,让他从里面找到跟自然契合的关系,这关系刚好可以显现在下放的那几年,当他十二岁下放到农村的时候,常常都没看到半个人,整天只有他跟他养的猪,昆虫在他四周围飞,一大群鸟向他飞过来,他从鸟叫声里第一次发现诗的声音。我觉得这也是法布尔《昆虫记》触动他创作诗的点。 他阅读了很多书,后来他把安徒生当成自己的老师,他喜欢《美人鱼》那个故事,大陆翻做《海的女儿》。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那个故事我们都很清楚,当火柴点燃的时候一个世界出现了,火柴熄灭了幻想就熄灭了,于是她再点一根火柴,再熄灭。 后来他回到北京,开始做临时工,也同时不断大量阅读书籍,接受很多西方的影响,他自己说有惠特曼、西班牙诗人洛尔迦,后期他经常提起老庄、西游记、红楼梦。 他所处的时候是文化大革命结束,整个荒废的、灭亡的文化状态,从那个文化状态下兴起,之后又受到整个朦胧诗派的掘起,正反交会的力量,我想这些都会对他的创作产生影响。 一个诗人性格的形成,如果我们由内到外的影响去观察的话,其实可以做一个小小的结论,顾城性格很激烈、敏感、顽强,也许我们每个人的个性里面都有这一部份,可是我们不会把它落实到行动里面,譬如说我现在听演讲觉得很不舒服,但我们已经长大到不会乱动,如果是小孩子觉得无聊就会到处乱跑,顾城的特色就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思想跟行为分离,他的幻想要实现在生活之中,他的内在冲撞性格跟我们一般人最大的不同点,不是他激不激烈,而是他会实现,他要把它落实在现状里面,我想这反而是一件恐怖的事。
五、 感情生活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顾城当做一个普通人来介绍,当他杀妻自杀的时候,新闻曾经上过社会版,于是你会想,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做杀妻自杀的举动,或许他就是一个疯子。可是这是一位有崇高地位的诗人,在文学史上是朦胧诗派的代表,甚至有机会去竞逐诺贝尔文学奖,他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会不会因为他是诗人就原谅他?因为他是诗人,所以杀妻是无罪的?我在想应该用什么角度去看待他。他曾经松动过整个中国文学的状态,一个代表性的人物,他结束了文革时的官方文学,活用他实际的创作来使文坛变成另外一种面貌的人物。他最后所发出的力量,击中的角度其实非常多,而你用什么角度来看待他几乎就决定了顾城的价值。 这对我来讲是一件难以承受的事情,当我想象顾城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被讨论,会被人家认为他就是一个精神状况濒临崩溃的人所做出来的事,你不会去想他的内在可能有什么冲突。人都是只看到现象,何况他的动作那么惊人,他拿着一个斧头,对着他妻子的正面额头打下去,他的妻子就倒在草地上,你们听到我这样描述的时候,会忘记这个诗人拿着斧头的样子吗?你会被这个印象摄住。也许他不一定真的要把她杀掉,可是她真的死了,他举起斧头的那个镜头一直在你眼前晃动,你要怎么去看待他?该不该替他辩解? 所以我一直在考虑要把它当成一个事件或是文化现象,我想从不同角度来看这件事情所获得的结论也会有很巨大的差异。今天我来到这里其实很惶恐,当你以为顾城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其实只是别人眼中的他而已,所以我比较希望从他的诗或小说、散文来理解他,而不要像一个社会事件或小说人物来理解他,我觉得这样想对他是一件残酷的事。 他跟他老婆谢烨是在火车上认识的,顾城说当他一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是她。所有的人都在睡觉,只有谢烨跟他不断的回忆北京,他们都曾经住过北京;都曾经看过三届的运动会,一个坐在看台这边,一个坐在看台那边,但是他们不认识;他们都曾经在北海公园,一个在这边玩一个在那边玩,类似这样的一种情境。顾城就苦苦追了谢烨四年,长辈指教他们说:你们结婚要长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尤其是顾城受到特别的警告。 顾城到处投稿,据说他把稿子写好,全部放着一迭,从县级、省级到全国性可投稿的刊物地址都写上信封也放成一迭,然后写好几首就放进信封,像瞎了一样投哪里就是哪里。别人笑他说你怎么从县到全国的刊物都要投,顾城就说他拿了稿费要存钱搭火车到上海去看谢烨。讲起来你会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实际的事情。 刚开始他们很穷,住的房子很小,但谢烨很吃苦,虽然他那时候已经成名。1987年顾城有机会到德国去讲学一年,于是他们一起出国,后来到纽西兰当研究员,但是顾城其实很不喜欢当研究员,也不喜欢讲学,他觉得那是去赚钱,把诗出卖让别人看自己的伤口,他说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他朗诵自己的诗,别人会切切地触痛他的伤口,读诗的时候就是在揭他的伤口,所以他不喜欢讲学。他在纽西兰激流岛上买了一个房子,买房子也有个故事。他从报上看到售屋广告就跑去看,破烂屋子里有一个老头子坐在里面,一见到顾城就说:“世界末日要到了。”,顾城问他:“还有多久?”老头子说还有五十年,顾城便回答:“我二十年就够了。”然后他们搬进去了。 搬去的时候它只是一个破房子,顾城到处去捡螺丝钉、破木材来修房子,他跟谢烨两个人用千斤顶把房子顶起来,在底下重新打基石,别人都嫌那个房子旧、乱、很多垃圾,但顾城却那样艰辛的把家盖起来。 那时候他们已经生下小木耳,可是从谢烨怀孕开始,顾城就很怕那个小孩。按照我所看的数据,出生不久顾城曾经打过这个小孩,所以他们就把小孩送到纽西兰岛上一个毛利人家里去。激流岛上的人觉得这对夫妻很怪,把小孩子送走,对他指指点点,毛利人也指责他,要他每个月给钱扶养小孩,不然就到法院告他。后来他真的跑去告顾城,顾城没钱请律师,毛利人还花钱帮他找律师来打官司。 他为什么会那么怕小孩呢?顾城看到木耳的时候都离他远远的,他说抱着小孩很软,心里会怕,另一个比较明显的原因是自从生了儿子后,小孩就介入他们夫妇中间,顾城觉得谢烨好像没那么爱他了。 有一次晚上小孩哭闹,谢烨便把婴儿车搬进房间,顾城却把它推出去,谢烨又把它拉进来,说外面冷,小孩哭又听不到,就这样两三次,后来顾城说他从来没见过谢烨那么固执,就为了要把小孩放到房间里面。这样一直到小孩三、四岁都还在别人家里面,可是后来他写的诗也有写给他儿子的。如果你用常人的角度去理解,会觉得这是一个很恶劣坏心的父亲,不过如果从他的心理层面去想,他把这个小孩视为一个不可触碰的象征,他不敢去碰他,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小孩,不敢去碰另一个小孩,或者是顾城想象他自己像一个小孩,没有办法忍受谢烨被他的儿子抢走。 他们在还没离开大陆的时候,就在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李英,当时顾城觉得他在国内的时候与李英就有一个定情的默契在,他说他们一起去打水漂,顾城的石头老是掉到水里面,但李英就能打很漂亮的水漂,可以打五、六个。他们出国的时候李英很伤心,在信中说她什么都不在乎,这里的东西都是虚幻的,只有纽西兰的激流岛是她唯一的真实,当时谢烨就花钱把李英接过来,三个人一起在岛上生活。岛上的人都指指点点,传回大陆文坛大家也都觉得不可思议,谢烨怎么能够忍受另外一个女人跑到家里来? 李英跟他们住了一年,顾城要修房子,得去赚钱,平常他们卖春卷维生,可是卖春卷赚的钱很少,为了修房子,李英就怂恿他接受国外的邀约,顾城便出国了。中间他们还有通信,但是到第十个月的时候信渐渐变少了,信中语气也非常疏离,顾城才知道原来李英跟个一个老头子跑掉了。那个老头是岛上一个教气功的外国人,顾城听到这个消息后自杀过两次,他不能承受这件事。 他跟谢烨在外面讲学一年,在德国有另外一个华裔男人拼命追求谢烨,只要顾城不在谢烨就会写英文书信给这个男的,等他们讲学结束回到激流岛的时候,谢烨已经准备要跟他离婚了。但是他们离婚还没有办成,悲剧就发生了。 这件事简单说起来是这样,但是我反复看过很多遍,仔细去想。有人说他是杀人魔,有传闻说顾城一下子杀掉两百头的鸡,舒婷替他辩解,他们到了岛上无以维生,就养鸡,可是饲料鸡自己不会找食物吃,他跟谢烨两个人就拿一个长条型的管子,里面放饲料,做成输送带的样子摇动,鸡才肯吃。他一下子养了两百只,卖鸡蛋,结果激流岛上的官员跑来跟它说你不能养鸡,放在山坡上都跑到别人家里去了,只能养十二只,三天内你必须把鸡减到十二只。夫妇两人只好杀鸡,两百头杀得血流成河,那三天顾城都在杀鸡,杀了鸡后把它们储在毛利人家里,他们有打猎的习惯,家里有大冰箱,两百只鸡冷冻了之后再慢慢拿出来做鸡肉卷。 可是其实他自杀的举动在李英走后就一直不断出现,《英儿》这本小说里,基本上已经像遗书一样了,在书里已预言他自己想要走的路。 再回到谢烨怎么能忍受三个人的生活,我从小说里得到的讯息是,顾城他幻想一个女儿国的世界,他在讲学中也提到女儿性,他说女人跟女孩是不一样的,女孩里面有一个女儿性,从红楼梦里面的文化渊源,女儿性是非常纯洁的,非常明净的性格,有个汉学家问他说,男孩子就没有吗?他就很简单的说,“没有。”男人就像红楼梦里面说的一样,很污浊的性格,只有女人才有女儿性。 当他跟李英通信的时候,不断想象李英很纯洁的少女天性,拼了命把她接来岛上一起生活,等于他同时拥有谢烨跟李英,就是一个女儿国的家园,他那么认真的盖房子,就是为了要把自己的女儿国建造起来。抛掉人的世俗,在里面生存,所以当女儿国第一次被李英毁掉的时候,简直是一个家的毁灭。而且李英毁灭的手法残忍的地方是,后来顾城才知道李英还没离开大陆的时候有个男朋友,叫刘湛秋,她来到纽西兰跟顾城住在一起之后,还是偷偷跟刘湛秋通信,顾城一直不知道。 李英后来跟老头子跑掉,那老头子在李英眼中原本是很糟糕,过了气的,只会有一些欧巴桑跟他在一起,所以当顾城知道事实后,发现他的女儿国建在谎言的基地上,于是整个崩溃掉了,所有他的女儿性、之前那么纯粹、不可瞻仰的理想受到一种污浊的毁灭,他成了一个别人眼中懦弱、变态、内心不稳定的人。当他的女儿国第一次受到李英打击的时候,自杀的理由大概已经有一半了。 而第二次谢烨又背叛他,他在德国的时候谢烨已经认识那个叫大鱼的男子,回来之后他们又一直讲电话,大鱼跟谢烨讲说他已经把房子、车子都卖掉了准备来找她,谢烨听了非常感动,这个大鱼在她眼中是个非常能干的人,讲精神没有,零,但是现实的处事态度非常果决明快,什么事情到他手上都处理的很好,他全身都穿名牌,我觉得顾城不见得输给他,可是顾城总是穿的破破烂烂,又常戴一个牛仔裤做的帽子,非常粗。谢烨也常没有衣服可以穿,因为顾城不让她穿,他要的生活是很素朴纯粹的。结果出现了大鱼这样一个人,她动心了,她再也受不了顾城了。 顾城总是跟着她,因为如果没有谢烨他无法出门,一出门就会迷路,他们所有的联络都是谢烨帮他弄的,顾城拒绝学外文,拒绝学开车,所以他们去看个儿子是谢烨载他去。所以他姊姊顾乡早就觉得谢烨老早就应该离开他了,可是谢烨说她走了怕顾城会死,怕他自杀活不下去。顾城自己也很理解,他说谢烨走是逼他“你把刀给我。”你一走就是把刀架在我手上。 大鱼要上岛大家都瞒着顾城,当时他已经知道谢烨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就开始一些挽救的办法,把自己倾向他自己人生最不愿意倾向的方向,他自己原先那么固守纯粹的生活,他买了一只400美金的手表给谢烨,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谢烨很高兴把它戴上去,把旧的脱下来,顾城就说那我戴这个旧的好了,结果这个旧的是另外一个男人送给谢烨,他不知道就把它戴上去了。最后的那几天,他每天都写一点东西给他儿子,顾城不会打字,所以口述由谢烨帮他打,打着打着就看到他对儿子的感情,他慢慢说明为什么,其实没有写完,他原本打算写二十篇,但我们只能看到十二篇,他那些文字谢烨看着就被感动了,开始动摇自己要不要离婚。 可是她仍然趁着顾城不注意的时候打电话给大鱼,有一次要打的时候顾城刚好在旁边,他就拿起电话发现不是谢烨讲的那个人,他们吵起架来,顾城就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说:“妳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子。”谢烨听到这话就很生气,大叫,顾城很激动就把计算机电话都打坏了,后来谢烨还一直大叫,顾城就掐住她,谢烨当时就说:“你骗我。”顾城说:“我没有骗你。”谢烨就叫他把手放开,顾城也就放开了。可是她在大喊大叫的时候住在旁边的老太太等没声音就跑来问,发生什么事,谢烨说没事。后来警察来了,要把顾城送到疯人院住三个月,顾城吓坏了,谢烨就说没事是我自己跌倒,医生不相信,因为掐的脖子一片青紫,可是谢烨都说没事,警察也没辄。所以当时谢烨只要哭、叫,跟警察控诉,也许顾城就会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可是谢烨并没有。 他死的那一天是1993年10月8号,星期五。中午时顾城突然听到大鱼要来,他一直抗拒着这件事,因为他觉得要离了婚大鱼才能到岛上,他跟谢烨讲说:“妳给我完整的十年,让我们的婚姻完整十年,不要让我不干不净。”现在婚姻都还没结束那个人就来了,而且要去住岛上他盖的房子,顾城当时没有住在那里,因为当他们回到激流岛的时候顾城是跟姊姊顾乡住在一起,他就说自己不能住那房子,他说“那房子每一个寸都可以把我杀掉,只要住一晚我就死了。”等于那个房子,那个女儿国对他来讲,整个破灭掉,他无法再回去,可是大鱼来居然要住那个房子,他的净土。那个礼拜五中午,他们本来要在下午去接木耳,可是顾乡发现他们没有一起去接,谢烨说她不能去,因为要去帮大鱼找房子,等于说她本来要跟他去接木耳,可是谢烨不能去。大概下午三点,有人来看到顾城在山坡上,拿了一本交通规则在看,他准备去考驾照。 后来顾城走进来的时候,顾乡看到他在那里洗手,拿了一个螺丝起子在洗手台,姊姊问他拿这个干什么,顾城就回过头来很冷静的说,“我把谢烨给打了。”姊姊听到这句话就吓傻了,“你把谢烨给打了?”她当时没有办法反应,顾城接着说:“我要去死妳别拦我。”顾乡就跟在他后面出了房子,还一直问谢烨呢?那时候顾城已经把晒衣服的绳子套在树上,她有看到但没有反应,听到顾城说谢烨在那边山坡上,她就跑过去,跑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刚看到什么,所以她又冲回去,顾城已挂在上面,她死命的把他拖下来,两个人摔到地上,顾城已经整个人吸气吐气很用力,顾乡很惊慌,打电话给救护车,他们住在山坡上,她跑到山坡下去等引导他们上来,救护车大概五分钟来,一上山坡就看到谢烨倒在那边,她穿了一件紫色的衣服,雪白的翻领,她倒在地上,还有呼吸,但叫她不应,右脸全是血。顾乡要救护员别管顾城,先救谢烨,后来再去看顾城时他已经死了,而谢烨送到医院里,约七、八点时也走了。 顾乡回忆说谢烨只有右额上有伤口,洗干净了还看不大出来,顾城力气很大,其实也不见得要杀她,斧头很奇怪干干净净的,上面没写血迹,这点也是让人很怀疑,他究竟是用斧头哪一边去打谢烨?他打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想把她打死?他后来留下四封遗书,没有一封是给谢烨的,而是给顾乡、爸、妈、儿子四人,所以他到底是有预谋的把她杀掉还是只是失手把她打死?当他第一次把谢烨脖子掐得发青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有杀人意念?第二次拿斧头去打谢烨的时候,他用“打”这个字,而不是说“我杀了谢烨”,当他这样一个举动出现的时候,你可以把他看成一个感情走头无路的状态,所以他把背叛的老婆杀掉,可是他老婆的背叛其实来自于他精神上的不稳定。所以她的离开也很有理由,如果你是谢烨的姊妹一定会要她离开顾城。顾城自己也说,“他们都巴不得我死,逼我去死,他们拿刀给我。”这是他的一首诗。 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续曲,活着的李英后来在顾城死后一年出了一本书叫《魂断激流岛》,在里面很含蓄的承认她跟顾城之间的感情,但去年她又出了另外一本书,在大陆叫《爱情Email》,后来香港的书店也印了改叫《永远的情人》,在这本书里面她几乎完全否认她跟顾城的感情,那永远的情人写的是刘湛秋。
六、 顾城的诗作赏析
顾城在后期有一些自然哲学的讲话放在他的散文集,形成了他自己的思想体系,他曾经提到一个观念,无为无不为。这本来是老庄的想法,但是我们所看到的老庄所带出来的现象比较展现在无为那个方向,像陶渊明那样的无为。但是顾城的行动跟想法却是往无不为那个方向发展,产生了一种破坏的力量,无所不为的,就是遇佛杀佛、遇父杀父那种无不为的倾向,他曾经提过很多次。 无不为的力量展现在文学作品里,一个是庄子的逍遥游,有一种无不为的自在、解放在里面,另一个是西游记里面的孙悟空,他大闹天庭也是一种无不为的结果,他用这种方式来诠释,一般人是不能大闹天庭的,但孙悟空却做了一种破坏性的举动。以事实举例,顾城认为毛泽东兴起的文化大革命事实上也是一种无不为的显现,因为它把一切东西都破坏殆尽,他在这种破坏殆尽中感到一种毁灭性、很恐怖的力量。 中国的思想体系也许可以粗略分为儒家跟道家,顾城提到儒家是一种在现世上比较有对应的态度,可是他选择思想倾向很少提到儒家的做法,他的行为也没有显现像儒家一样硬式的作风,而比较倾向道家的做法。他把那个无为无不为的力量整个放在他现实的生活里,不大理会与外界对应,在自己的自然和谐状态下生活。一般人会想到自杀,但是你会想要去杀人吗?就算分明想要去杀人时,也会有很多力量来制止你做这个动作,会比较偏向儒家的做法,你可以独善其身、兼善天下,你要自杀的时候也许会有种种力量来牵制你。 在大陆,当顾城这件事发生后,大家不能原谅他,他如果自杀就很完美,谢烨就得救了,李英也可以继续出她的书,谢烨也可以透过不停的写顾城的回忆录便足够养她的儿子,顾城如果死的话就太棒了。可是顾城他不愿意这种结局,我想他动杀机的念头除了可能是情绪性或社会性的反应之外,也可能是他自己在文化哲学里面所体认到的自己想要做的行动。这只是我的猜测,不敢断言,但他那些无为无不为的想法表现在文学上的作品却是我们可以去注意的。 像是诗,后期那些无不为的诗很难进入,讲义里面选出的大概都有按照它的顺序。除了《我的幻想》是1969年写的,其它大概是从1979年之后发表的作品。《一代人》是他最有名的一首,也是他当时比较应世的诗,他那时体会到社会状况的反应,可是这类诗在他作品里其实满少的,但所有的人都因为这首诗而把他定位在朦胧诗派,能够表现他们那一代人的形象。可是如果你把他所有的诗拿出来看,会发现其实这么明显的诗其实不多。 在1980年写的《摄》这一首非常简短的诗,前段是外面自然的现象,可是后面这个“暴雨冲洗着/我灵魂的底片。”瞬间把你拉到一个自我存在的深度语言里面。《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这首很能突显顾城的性格,在语言上非常平实,但是有一种任性的力量,在他写作的初期就已经出现了,在诗里面放任的发展,你可以看到他的幻想不断出现,顾城的诗作里有些你较可以用章法结构去理解的诗,它有一个比较固定的发展。刚开始会慢慢进入一个幻想状态,像树枝一样有一个主干,然后树枝的幻想伸出去,树慢慢长大,他把那个幻想的边界用一种掺杂着和谐与破坏的声音慢慢延伸,而当树发展到够大的时候,他会给它一个瞬间的毁灭、消散,有时候他会把这个历程在瞬间结束,但也有可能在消散的末了再抒发一下消散的情绪。 当然他不是每首诗都这样,我只能说这是我所看到的,曾经想把顾城所有诗的领域看成一个幻灭的世界,就是一个由幻到灭的历程,可是他的诗作很厉害的地方就是当他由幻到灭的时候,读者反而在灭的剎那之间可以看到所有他原来幻的一切,诗的能力在这边。当全部收束的时候你会以为没有了,但反而是收束的时候幻灭会变得非常清晰,非常真实,你甚至觉得你是住在那里面的,幻灭不过是整个幻想里面的,灭亡是来映榇那个哀伤的深度,你感觉当深度愈深的时候,幻灭的能量非常强。很典型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不断地划火柴的那个动作,火柴熄灭的感受会一直跟诗人反复,火柴不断地划,火越烧越大,最后他把自己陷身进去整个幻想世界里面。 这是我对这首诗的延伸出去的东西,也许你在这首诗里面不用像我想的那么复杂,你可以很纯粹的去感应一个孩子在幻想的时候,最后他没有领到蜡笔,我想每个人都有那样一个时刻,也许是你小时候曾经做过的什么事情。你有白纸但就是没有领到蜡笔,顾城是顽强的,就算没有蜡笔也要涂画的性格,在诗里面坚持品质,顾城很坚定、顽强且不断去壮大那个东西。这是我想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之所以成为一个诗人,而不是一般人的原因,他拥有很坚硬的品质,不像一般人那么脆弱,品质显现了他与一般人的不同。 约90年,他上激流岛写了一些乱无章法的诗《激流岛画话本》,如果你把它放在古文里面会不知道是现代人写的,除非它里面有现代的意象。我们谈谈里面的一首《没发(法)落地的石头》,这篇的石头会让我想到石头记(红楼梦),很禅机的对话式,“乱曰”就像有人乱轰轰的说着什么话,“谋曰”就好像有计谋的,“难曰”就好像很困难的讲些什么话,最后用“镜”、“空”、“人”有一种哲学的反思,用位置来交错出他自己一种很虚幻的层次。这一系列画话本是有配合画的,大家可以看看。 《惺》这首诗是我比较看不懂的一首,举例来说诗好像是杯子的一小部份,当你读一首诗的时候要去捉杯子的部份,但一般人读诗会把它当成整个杯子,只能把杯子当成一个实象。一般人都是用实象去看诗或看一切事物。当我讲杯子的时候你就想一个杯子,可是诗人的象不是这样,他可能看到杯子周围有一圈东西,只捉一部份,取一个角角,我们一般人的想象力是很有限的,我们想不到那个角,也看不到那个角,可是诗人有个眼睛看到那个角,把它用在诗里面也只取了这个部份,可是我们看到后会以为那是我们看到的东西,而我们没有那个诗人的眼睛,当它放到诗里面的时候我们看不到那个角。所以我觉得顾城这首诗就用了很大的象,可是我怎么也碰不到。 例如粉红色,粉红色对我来讲是很巨大的,它可能是温和的、年轻的、春天的,粉红色旁边放了客人,粉红色跟客人的对应是什么?顾城这首诗里面只有“兴”,他把粉红色、客人、毯子的“象”放在一起,但没有“应”。我觉得这首诗是一种破坏章法结构的写法,我们初学写诗的时候,想要写一些人家能看懂的东西,便照顺序写,先写个杯子、再写个茶壶、演讲厅,就能知道我们在干嘛,象与象之间的连接非常清楚。可是顾城这首诗的连结性完全是天马行空,他的像是整个飞起来的,对应不到东西,所以你钻进去之后,每个人对应出来的东西会差个十万八千里,你连出来的杯子是那里,我连出来的杯子是这里,误差非常大。我把它看成是无为无不为的一种写法,顾城故意破坏章法,破坏你对事物的实象,才故意写这一首诗。 顾城后来有一些诗都是这样子,破解原先我们觉得诗该怎么写,怎么样叫诗,他就故意把它写的像一首怪诗或是一个精神病写的诗,发疯的时候写的诗,我觉得他是故意挑衅读诗的人,让我们知道有时候我们并不懂诗。我不会把它看成是他疯狂时候所写,比较想把它看成是一种对高难度挑战。后来他于1992年写的大型组诗也有这种“兴”的意味,却“应”不到东西,你可能要读个二十遍还是很不敢讲是否有对应到。 最后我想讲一首他自己讲很天人合一的一首诗,颂歌世界组诗里的《是树木游泳的力量》,我觉得这首好像一闪一闪就进入了很纯粹的诗境。这首诗是他还破坏力量没那么强的一首,他本来只是写爱情,可是我觉得他的爱情寄放到一种非常拉长的时间感,第一句“是树木游泳的力量/使鸟保持它的航程”,树木怎么会游泳?他语言的缝隙非常大,树木跟游泳要怎么连结?这变成在考验你想象的能力,我觉得树木游泳的力量给我的画面是:树枝不断伸展,好像人的手臂不断向前伸展,像在游泳一样,树枝那么奋力的在时间空气里面把手伸出来,他说是这种力量使鸟保持它的航程,一种不断向前伸的生命或时间拉出来的东西,鸟不会混乱而顺着它的力量一直向前走。“使它想起潮水的声音”这种力量使他想起潮水,不断的拍打,像我们去海边听到潮水拍打冷静下来或深沉下来的声音。“鸟在空中说话/它说,中午”中午好像是给我们一个不明确的时间点,空中传来的声音提醒了时间的感觉,“它说:树冠的年龄”,说了两句差距很大的话,可是同样都触及了时间的本质,树冠的年龄好像不断的延伸出去,时间感延的非常长,我们写诗只能写某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可是这首诗好像放到一个时间的长河里面,你很难发现那个确定的点。然后他开始说那个氛围,“芳香覆盖我们全身”,你感觉游泳、感觉树木,所有芳香都进来我们身上,这时候“长长清凉的手臂越过内心/我们在风中游泳/寂静成型”,好像那个氛围又慢慢凝住了,树木好像是不动的,树干的手臂(树枝)都一直向外深展,寂静成型。“我们看不见最初的日子”日子给我的感觉是掉到生活里面去的意象,“最初,只有爱情”,他写爱情那最初那种寂静成型,那种氛围已经是最胀大、最饱满盈溢出来的就是只有爱情。他写这诗真的是非常纯粹的进入,一般人没有办法那么进入自己的感受,但他那么进去,把自己放到这么漫长的一个时间点上,你会感觉到流动、流动里面的生长力量、那些声音、变化,幻世的影像在这首诗里面都出来了,“最初,只有爱情”,他写的爱情是那么超越,离开我们眼下的事物,进到一个非常理念深刻的爱情存在。 顾城的诗不是只写表像,他能够穿越这个“象”,进到一个非常深的内质,我们一般人用语言也去不到的,即使你会写诗也写不到那里,或者你有感觉到那里,但是你能变成诗语言吗?所以我觉得顾城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诗人,如果你去探讨挖掘他诗里面存在的东西,他所挖掘的深度,绝对可以排名在前面的诗人。 也许这首诗对你来讲没那么复杂,可是光这诗的外象,所呈现的那种寂静成型的内象,非常让人神往,读这首诗的时候会非常平静,感觉你听到潮水,心宁静下来。或是你感觉到树木游泳,那速度是多么慢,你想一下树要长一圈得几天?他就讲游泳像手臂不断往前伸展,他把我们原来很快的时间感拉长,像麦牙糖延展拉得非常长。
七、 黄粱结语
顾城的东西存在着自然和谐,有一种基本上的众声,跟当时的时代有相关性,也就是说那个时代本身的现实压力非常重,而他的生命实现又非常强,所以他在反叛那个时代。顾城一直渴望建构一个世界,跟现实刚好跟取得平衡。但用个人的力量去建造世界非常困难,所以他采取用诗来实现。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里面他没有领到那盒蜡笔,时代没有给他机会,他不可能在现实中画出这张图,只能在诗句里面画。所以我们在他的诗里面可以看到很多类似这种飘浮在半空中的,没有办法落地的悲哀,所以他写无法落地的时刻,无法落地的顾城。这一直没有办法落地的结果,让他一直停留在空中,这在一般人是不可能的,因为它反物理。但是顾城用思绪的力量活了那么久,直到他自杀,他实在想落地但没有办法,我们感受到一种诗在现实中的困难。 顾城的诗让我们感受他的命运还有现实,我们在看他这样的诗,首先要注意的诗是什么,他要解放我们的心灵,于是他用各种方式去架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本身只有我们在这里得到安居。对政治家来讲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上的安居,对哲学家来讲可能是建立一个理想国,诗人的理想国建立在每个人的感觉逻辑,建立出来是不一样的。 顾城的诗还有一个值得探讨的是它有文化意涵,在时代里面除了对时代做出那么激烈的反应外,也象征了文化本身的局限,虽然他强调无为无不为,可是事实上他没有办法达到无为无不为的安居,无法真正给他一个归宿。就像道家一样,他要建造一个自然的力量,可是现实的力量使他这种理想反而被扭曲了,他没有办法在现实中去塑造它。我们都已经被塑造过的,被磨损过的,所以我们看不到那种蒸发生命的,最真实自然的力量,我们都已经被人文化、社会化、政治化,被意识形态化了。诗人让我们探索我们的本心,去感知它,然后重新思考,诗让我们重新思考我们如何存在。 顾城在现实环境中的处境,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都会出现,只是每个人相应的观念、相应的态度、结构是不一样的。
今天非常感谢大家的参与,我们接下来还有好几场相关的座谈,欢迎大家到时候也能够一起来参加,今天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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