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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的《远和近》及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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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建之 文章来源:顾城之城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2-18 19:16:21 | 【字体:小 大】 |
当诗歌评论界对新人新作中的某部分有争议的小诗众说纷坛的时候,我偶然记起白石老人一首题画的绝句。起句很妙:“老眼朦胧认作鸡”,由鸡冠花引出来的旨趣居然笼罩全诗,归结到这样的境界:
客窗一夜如年久, 待到天明汝不啼。
把花错当“鸡”看,长夜漫漫,盼望“鸡鸣早看天”,殊不知天光大亮,老画家忍不住问它:“你怎么还不报晓啊?”白石老人真是“朦胧”到家了。大约不会有人纳闷:鸡冠花是草木,怎么会学鸡叫呢?可是也难免有人会说“难懂”。也许对于画名举世公认的齐白石,最挑剔的文学评论家也不会求全责备吧。现在我们是谈新诗。对于中国新诗一笔抹煞的愚妄之说已成为历史的笑柄,可是目下有一种替年青的诗坛新秀感到莫名担忧的心理,似乎怕所有的“初学者”们会由于出现了“朦胧诗”(还有文章称之为“晦涩诗”或“古怪诗”)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误入歧途。于是热心的评论家就出来引导,批评,警告。不过也有满腔热忱充分肯定和支持新人的探索,希望不要过份干涉,允许年青一代追求独特的风格,个性化的语言的同志。值的注意的是,争论较大,推崇与贬抑各不相让的,恰恰是诗风清新、有个人特色的佼佼者,如舒婷与顾城的某些诗。有争议,褒贬不一是好事,作品无人问律才是可悲哀的。当然,众口一辞都喝彩是最理想不过了。实际上每个时代每个民族的优秀诗人几乎没有一个是作品一发表全民举手通过的。而往往在当时不被人理解,不为权威人士承认的作品,愈到后来愈显示出自己的光彩和生命力。风行一时或取悦少数人的宫廷诗,颓废主义作品,永远不会受人们欢迎,好懂与难懂都一样。那么,舒婷与顾城等人的诗是否有不健康或简直叫人“不知所云”的篇什呢?且拿顾城诗中受人诟病的几首小诗来说吧。在我所见到的刊物上,举凡所谓不懂的、晦涩的诗,有人点了《远和近》、《在夕光里》,有人点了《年青的树》,都是顾城写的。我发现这里面有个生活体验的距离,欣赏趣味的隔膜,不能完全用“代沟”来解释的,也不纯粹是门户之见的东西妨碍着这些小诗被理解,被接受。要说读不懂吗?我看并不是顾城的诗费解,难懂,说老实话,在顾城所发表的小诗中,我还没发现自己完全“不知所云”的一首。有的不过要多读两遍,多想一会儿。以《远和近》而言,我觉得很明朗,很动人,是一首落笔干净,含蕴深厚,意味隽永的好诗。两节,六行,写了当代青年生活中很容易理解的特定环境、特定的两个人,一对男女。男方即“我”。从男青年的眼里看出去(双方有一定距离),眼睛与眼睛相遇,女孩子不时退避,去看天上的云彩;这时,男青年心目中突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不是空间距离感的别一种距离感,就产生了局外人不易体验的一远一近。这里的“远”和“近”就是全诗要说的东酉,所以用作诗题。 这种体验不是人人都有的,我自己也还没有遇见过,但完全是可能的,不难想象的。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一个青年女性惶悚不安心情矛盾的神态已勾勒出来了。她在他面前种种复杂心理就在那“一会看我,一会看云”的目光转换中流泄出来。对男青年来说,在对她的观察中,心里陡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然而是强烈的距离感。她看自己时,目光是迷惘的,幽深的,甚至有陌生的感觉,心与心相隔很远,双方觉得有一条无形的鸿沟在彼此之间横着,叫人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她掉头去看天上的云,恢复了常态,虽然心里还小鹿撞撞,但她显得可亲近多了。这是一首令人喜爱的手法高妙的好诗,语言简省到不能再简省。那个男女青年的行止及内在感受在寥寥数语中活灵活现地刻划出来了。这只能发生在青年男女相处的某一感情阶段,只有沉着而细心的人才能有此体察。所以有老一辈的同志感到胡涂,气闷,是很自然的。但却不能断言别人都看不懂,晦涩云云。 《在夕光里》,更清楚地写出了一对青年男女在临别前的“悲剧”。要分手了,有一句话谁也不肯说出来。女方提醒男方,心中有数的青年坚定地说:“嗯,肯定忘了一句。”于是,太阳下山了,夕光黯淡了。彼此注定了要“相隔十年,百年”,“相距千里,万里”。
忽然你顽皮的一笑, 暴露了真实的年纪。
“一笑”,眼角的皱纹明显了,证明她自报的岁数是不可信的。整首诗描写了一个隐瞒年龄的女子,想得到男方一句话而终于没得到。这样的“悲剧”还需要诠释么?有什么难懂的?这首诗有五句对话。但我更喜欢相对无言的《远和近》。至于《年青的树》,也不是什么“故弄玄虚”。前三节写的是:雪复盖了沉睡的原野,“无数洁白的辙印消失在迷濛的边界。在灰色的夜空前,伫立着一棵年青的树。”不能说不懂吧。问题在末一节:
它拒绝了幻梦的爱, 在思考另一个世界。
评论者问道:“这棵‘树’是什么样的人?它的爱为什么是‘幻梦'的爱?”它在思考另一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对它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说明读诗人是看懂了,写诗的人也如愿了。顾城也无非是请人们思考这几个问题。并不准备在诗中回答,也没有在诗外加若干注释。有位知名诗人在一首诗后面加了十四条自注。(天啦,成了学术讨论了。)其实加不加都一样,谁也记不住那加注的诗。奇怪的是从编辑到评论家谁也不以为怪,照登不误。 事实恐怕是抹煞不了的。“经过了长时期梦魇般的挫折,新诗正在顶破那令它窒息的重压。它在寻求更为合理的发展。”(谢冕:《失去了平静以后》)我们欣慰地看到《小草在歌唱》的作者在大胆地探索新的题材,新的表现形式;组诗《静夜思》中也不乏情真意切的佳句,或透露了诗人严肃思索的信息,或深入了人性与文明的核心。有时短短几句,可以扣人心弦,令天地为之震惊。比如:
抛下我独自入睡, 突然,我感到 是亲密者之间, 也有永远的陌生!
人啊,多么需要相互了解,尊重。友谊与温暖、心灵的爱并不是抽象的。 人们清醒地看到:“……十年的灾难给我们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但也造就了新的一代。”“他们对许多社会问题的认识要比他们的前辈深刻。”(吴嘉:《深情与深思的诗》)杨牧在那首《我是青年》中淡到了一批并不年轻的青年的“青春曾在沙漠里丢失”,对于顾城他们,则是少年时期历史性地早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整整一代儿女。
祖国哟! 是您应该为您这样的儿女痛楚, 还是您的这样的儿女 应该为您感到辛酸?
请允许我摘引一位同志的原话作结吧: “理论的隔靴搔痒就导致理论自身朦胧;简单地以‘看不懂’来非议对象,这非议也必然失去力量……我们的诗歌理论若干年来很少得到诗人们的关注,难道还不够遗憾吗?”(《诗刊》80年12期严迪昌:《各还命脉各精神》)
1981年2月16日
出处:《星星诗歌月刊》198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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