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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念
——梦魇集
作者:顾城 文章来源:《顾城文选.卷四.生生之境》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8-23 10:14:42 | 【字体:

 

  这是个两居室幽幽暗暗有梯子的房子,住进来总有些声响,细一听便知道是老鼠。那种忽而划过来,忽而划过去的飞快又琐碎的跑动声,一听就断定了。
    他住进来是黄昏,天色晦暗,后来也没亮,因为统共住了一夜。他还想天大亮时打鸟,是打老鼠时想的。他出国练过汽枪,正在跟他妈妈说我想,就听见了老鼠的响动,像滚东西,他就拿了枪,装了子弹。
  汽枪最怕装了子弹不打,可这回不是,一上了子弹,就见了老鼠,在碗帮下边,两个;他瞄,就不见了。一会又一个,“突”的一下,他扣了扳机,又上子弹,没放正,碰扁了,他拿出来,又换一个,好像也是碰过的,子弹头大而歪扁,边上压出了印;好不易装上了,枪挺沉,老鼠过来,他瞄了瞄,就又不见了。他坐在床上上子弹,对妈妈说,就怕死得到处都是。其实没说。心想是睡不成了。
  枪沉。这时才发现老鼠个挺大,像豚鼠,还两脚站着,胡须铮硬,颜色又旧又花,三只在楼板底下看,两只没尾巴。他这回注意瞄脑袋,或者瞄中间,心想汽枪劲大,老鼠打穿了也不致太看不过去。他换了个角度,书桌下边也放了个大碗,让老鼠喝水。他吼,要打碎碗,真的打,枪筒却掉下来,只剩枪把,粘上,还可以打。老鼠又成三成五地走,他还没打,一只就跌过来,是上次打的,还动;他又换角度,在桌下靠好,想一只只打,都打了,但那只在动,另一只也过来,他用枪筒捅它软软的肚子,就是死不透,皮都开了,暖腥腥的,还动;他起先还高兴老鼠没死乱,这时急了,叫他妈妈拿棍,棍最好,他的妈妈偏给他一碗水,碗就是他正要打的,后来又给他折起来的小刀。
  他想不成,就直起来,竟是坐在被子里怨妈妈。老鼠又来了,他以为是八九只,还在数就到了床边,可以直对着打,粗粗的毛;可床上也有了!——那么胆大是替死老鼠报仇吧?他还是想让妈妈拿棍给他,可是他的妈妈从来就不听他的话。被子上就有两只,他一害怕,就见一只只直跑过来……
  他叫起来,心想,等梦醒了老鼠该不会跟过去吧?
  天没亮,怨不得它们。道是:

老鼠在床上
老鼠在床下
有念生存
无念生本

有精神
万般非礼尽自然
无本意
一切法度皆作态

佛即福
见善化善
见恶化恶
你为何来

又说:
山中桃花好
人间是非多

最美的两句:
那些花爱你
那些花没有名字
 
                                  

                     1991年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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