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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之死的另一种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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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umbert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2-15 17:11:58 | 【字体:小 大】 |
昨天对一个网友说,10月8号是顾城逝世九周年,你写点东西吧。该网友愤然回答:“我决不会写文章纪念一个杀人犯!”我问他如何知道顾城是杀人犯,并且推荐顾乡的《我面对顾城的最后十四天》和文昕的《最后的顾城》,可是他说,就算看了我也不会改变观点的。看都没看,就已经将自己限定在预设的结论中,这种无知的狂妄真让人吃惊。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我惊奇地发现他居然连一些最基本的事实都不了解。比如,他连顾乡是顾城的姐姐还是父亲都没有弄明白,还以为事发时她在国内,并且在没有读过的情况下,就已经断言她的书肯定是为顾城诡辩寻找借口。想起以前黑眼睛的一个网友曾经质问:顾城为什么要杀死谢烨和英儿?这位先生竟然不知道,李英不久前还接受了凤凰卫视的采访,活得好好的。 从这两件事可以看出,偏见是多么容易发生,而偏见的发生又往往和无知相伴而行。仇恨顾城反感顾城的人有多少像他们这样,仅仅一知半解,甚至一知半解都谈不到,就跳出来做道义上的指责?本来我是不愿意谈论顾城之死的,因为我不想借此炒作黑眼睛。更重要的是,顾城的诗歌比他的死亡重要的多,而相比对顾城之死的大肆炒作,对他诗歌的关注还远远不够。另外,围绕顾城之死的说法头绪纷繁,恍惚暧昧,要拨开层层迷雾,显露事件真相,无疑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做到的。不过,这件事却促使我下决心写这篇文章。改变一个人很困难,但至少另一种声音应该被听到。相对于媒体众口一词的讨伐和公众铺天盖地的谩骂,这另外一种声音还微弱得几乎无法听到。
关于顾城事件,流行的看法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将谢烨神圣化,将顾城妖魔化,将李英模糊化。在这种观点中,谢烨是圣母,不仅容忍顾城的任性与专制,而且悉心照料他的生活,甚至卖鸡蛋攒钱接李英来新西兰,宁愿李英和顾城结婚。顾城呢,是暴君,禁止谢烨上班,粗暴地对待谢烨家人,还想让两个女人同时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李英对于顾城是第三者,对于刘湛秋也是第三者,顾城之死和她至少有间接的关系。可是公众对李英的态度最暧昧,不知道同情还是谴责,本来同情的居多,可是李英在顾城都快被人淡忘的时候抛出《爱情伊妹儿》,旧事重提不说,甚至讲到自己与刘湛秋的初夜,也不禁让人疑窦丛生。 另外一种声音也可以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阴谋论。依照这种说法,顾城是被阴谋陷害,一步步走向绝境的,而阴谋的始作俑者正是“圣母”谢烨。英儿来岛和顾城自杀,都是出于谢烨处心积虑的安排。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么顾城不仅不是害人者,反倒是受害者,至少“杀妻”行为情有可原。当然,顾乡和文昕一个是顾城的姐姐,一个是顾城的朋友,难免会参杂一些主观色彩,甚至有可能故意歪曲真相。但要得到一个较为公允的看法,她们的声音就绝对不可忽视。顾乡生活在新西兰,亲眼目睹了顾城自缢。而文昕(晓南)和李英一样,在昌平诗歌朗诵会上认识顾城夫妇,与三个当事人均相交甚深。比之某些记者作家的信口开河和凭空臆想,这两个人的话更有参考价值。 顾乡和文昕的文章可以在“顾城之城”网站找到:《我面对顾城的最后十四天》《最后的顾城》《顾城绝命之谜》。 在这篇文章中,我不想下结论说我支持某种观点,也不能给出完整的真相。我只想对两种弱智观点说点看法。
第一种弱智观点:顾城是杀人犯,顾城自杀是畏罪自杀。
持这种弱智观点的人最多,我曾听人叫嚣:“顾城是杀人犯,按照我国的法律,杀人犯要剥夺政治权利,他的著作是不允许出版的”。该弱智似乎忘了,我国司法依照无罪退定原则,法庭审判以前不能定罪,就算被逮捕也只能说是“犯罪嫌疑人”而不能称“罪犯”,新西兰和中国的哪个法庭认定了顾城杀人的事实?哪个法官给出了杀人犯的结论?既然没有,这个杀人犯的“犯”字从何谈起? 再看顾城是否杀人。围绕“杀人”的说法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有的说伤口在前额,有的说在脑后。有的说两人激烈争吵后顾城举起了斧头,有的言之凿凿,说有小男孩亲眼目睹顾城躲在树后偷袭谢烨。有人称谢烨重伤之余还在说,“原谅他吧。”最经典的一个版本是一篇散文诗,包括景物描写,两人对话,表情刻画,动作叙述。激流岛孤悬海外,顾谢居处更是远离尘嚣,那么这些细节从何而来?大记者大作家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到目前为止,各方都认定的只有两个事实。第一,谢烨的死是顾城造成,伤口在头部,现场有斧头。但究竟是蓄意谋杀,还是争吵中顾城情急之下误伤致死,迄今尚无定论。据文昕分析,顾城遗书中交代房子留给小木耳,可见写遗书的时候并没有杀死谢烨的打算,因为两人一死,小木耳理所当然地具有房子的继承权。在《英儿》的引子中有这样的话“我见到C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戚容。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这里的C指得是谢烨。“事情”指的是C的丈夫G(顾城)自杀。书中还有这样的话,“她独自生活着,和她的木耳一起。”这是顾城对谢烨未来的假想。写作《英儿》的时候顾城已决意自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已萌死志的诗人的话应该比活人的臆测更有可信度。据此,蓄意谋杀一说可基本排除。另一个各方认定的事实是,下午4点左右救护车来到岛上,晚上十点半传来消息说谢烨已经死亡。这中间隔了至少6个小时,由此可以推断出伤势并不十分严重。头部是人身的重要部位,不管是前额还是脑后,都是致命所在,如果是蓄意谋杀,以顾城的手劲(顾城在岛上经常采石伐木)和斧头的犀利,击中的又是要害,很可能当场就是开颅的局面,没有可能6个多小时以后才停止呼吸。另据顾乡回忆,顾城临死前对她说,“我打了谢烨,现在去死”。他用的是“打”字而不是“杀”字,因为谢烨当时并没有死。顾城遗书中说,“他们得寸进尺”,似指大鱼(谢烨情夫)来岛,争吵的原因可能就在于此。由此可见,争吵中误伤致死的可能性较大。 “畏罪自杀”的说法更为荒谬,罪无从定,何来畏罪?再说,如果顾城真像某些人说得那样丧心病狂,又怎么会“畏”?另外,据说新西兰的法律很宽松,就算谋杀也不会判死刑,如果是误伤致死,顶多算过失杀人,量刑更轻,“畏罪”一说更无根据。 最可能接近事实真相的是新西兰警方的笔录备案,还有法医的死亡鉴定。不具备这些资料的情况下,所有的说法都只能是假说或者猜测。事实上,我更倾向于一种不可知论。顾城和谢烨在临终都说了些什么,顾城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举起斧头,根本没有当事人可以提供证明,只能是不解之谜。 倘若“阴谋论”成立,则顾城不必背负道义的谴责;若误伤致死说成立,则顾城不必面临法律的严惩;顾城是受害者可确定无疑。当然这只是假设的一种。谜底没有揭开,也不可能被揭开,那么无论是痛斥顾城还是谩骂谢烨都毫无根据。所有的叫嚣都应该沉寂,所有的争吵都应该闭嘴,这是对事实的尊重,也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死者长已矣,请不要再去打扰他们。
第二种弱智观点:顾城杀了人,所以他不是诗人,他写的诗都是伪装。
这种弱智既不懂得诗,也不懂得人,实在要命。同样的诗歌,在顾城“杀妻”以前还是鲜花芳草,“杀妻”以后就突然充满血腥,甚至成了伪装? “文如其人”其实有多重含义,中国人却偏爱在道德上下文章。判定一个人是否诗人,首先要看他是否写作,然后要看他写的东西是不是诗(有的“诗”连歌词都不如)。诗歌与文字有关,与杀人无关。就算顾城杀人罪名成立,也不能掩盖他诗歌的光芒。不能愚蠢地将诗歌的好坏和诗人的道德完全对应,认为人品卑下的人一定创作不出好的作品,更不能因为诗人的一时一事而否定他的全部作品。事实上,艺术家或者科学家中具有道德污点的人比比皆是。蔡京书法卓绝,实乃奸相。徽宗画艺出众,却是昏君。罗丹名满天下,里尔克都肯给他当秘书,但他却对克洛黛尔始乱终弃,甚至将她的作品据为己有,够卑鄙吧?卢梭写《爱弥尔》这部论述教育的作品时,却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孤儿院,够虚伪吧?马克思和燕妮的爱情伟大吧?可马克思老年与厨娘有染,并育有私生子。歌德风流成性,甚至母女俩一网打尽。爱因斯坦玩弄女性,致人神志失常,他的亲儿子到死都不肯认他。翻开一本《知识分子》,你会发现这种例子比比皆是,狭隘的“文如其人”论可以休矣。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某些人对上述人物可以宽容,却偏偏死盯住顾城不放。是出于无知还是别有用心?更何况,那些顾城本不应当背负的罪名都是媒体的恶意炒作强加上去的。如果顾城的所有诗歌都是伪装,那么《思想者》、《忏悔录》、《资本论》、《浮士德》是否都成为伪装?我经常遇到的情况是:每当谈论顾城的诗歌,总会有人不屑地说,“顾城?那个杀人犯!他的诗有什么好看?”或者,“我从不看杀人犯的诗”。其实即便是杀人犯,也未必不能写出优美的诗歌,他的诗歌也不一定就是杀人的托词和伪装。因为人是复杂的,善与恶并不足以诠释人格的全部。因人废言者的荒谬之处在于,他们想从文学中找美德,而不是文学本身具有的优美。换句话说,他们想读的,不是蕴含卓越创造力的文学作品,而是道德完人的理想境界。但道德完人是不存在的,孔圣人也有过谒见南子的尴尬。西藏历史上有位著名的喇嘛叫无垢光尊者,他曾说过,“我每天严于律己,时时忏悔,还是造就了无数恶业。”高僧大德犹复如是,则道德上无懈可击的圣徒不存在自不待言。如果一个人道德上有污点,人格上有缺陷,他的书就应当废止,那世间早已无书可读。 说到这里,有人会说,“顾城事件决不是道德缺陷那么简单,因为他残忍地杀害了另一个生命,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孩子的母亲。”这样说的人不妨将此文重读一遍。如上所述,顾城杀妻一说疑点重重,实乃悬案。在更翔实的资料获得以前,妄下结论,轻加谴责都为时太早。
行文至此,我已感到深深的无奈,因为这道理太简单,这篇文章本来可以不写。可这样粗浅的道理,偏偏有很多人不懂得,或者装作不懂得。老舍说过,这街上的每个人只要有机会也会去屠城,割下妇人的乳房堆成小山。所以,请不要再自以为是地做法律上的审判,毕竟我们不是法官;也不要再居高临下地做道义上的宣判,每个人其实都是潜在的杀人者。停止争吵,翻开书页,“玫瑰停止的地方,芳香前进了;语言停止的地方,诗歌前进了。”和顾城一样,像鸟一样飞翔,用翅膀去摸天空,像树枝一样摇动,是金属也是河流,是阵阵芳香在春天里流动。(顾城《漓江诗会答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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