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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篇 幻灭激流岛
作者:文昕 文章来源:《顾城绝命之谜》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2-2 19:33:16 | 【字体:

  我希望人们能从这一事件中,反省出人类的弱点和自身的残酷。任何不公正的态度和轻松而来的结论,都将是对真实的不负责任,而不负责任最直接的,是令历史蒙上灰尘。

 

  总以为,这些令人心灵痛碎的记忆,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在心中渐渐地平息,看来,我错了。
  所有与这个事件有关的、活着的人,依然无法得救,无法逃出这一大片、一大片的阴影。是的,在一个血色的黄昏,心灵里那一片大森林忽然死了,空间里到处都弥漫着污淖的雾气……

  顾城和雷的不幸发生以后,英儿被震动得很厉害,她很快地回到了那座小岛上。
  她是终于回来了,她是终于等到了他的死。然而这个给局依然不是她内心想要的,她觉得在死亡里,雷依然隔开了她与顾城。
  我不说这是怎样自私的一种巨大的情感!它足以让一个娇弱、温柔的女孩子产生出极其强烈的欲望,去占有被她所爱的人的死亡!她竟然真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去摧毁着顾城,让顾城为她去死。
  然而,雷又一次隔开了她。她只能痛哭自己的孤独。
  我很难说出我此刻的感觉。我与英儿的感情,曾经那样地完整,无论一切如何,我一直还是不肯放弃她。但这一次,我漠然。我不明白何以如此,但我不想看见她的哭,看她在说这一切的时候表现出的惨痛,我默默地不想说一句话。不知道,说不清自己。我一直怕她有意外,潜意识里还想看见她,但我知道我们完了。她对顾城的摧残成了我们俩心中的一条鸿沟。为了自己的爱,不惜让对方去死,这种自私,我们格格不入。
  英儿恨我,说姐妹一样的我竟然在顾城和雷3月回京时,讲了她在国内的情况。我们彼此都不会原谅对方,只是原因有所不同。
  一切依然在继续着,不过这已与顾城和雷关系不大了,他们什么也不会知道了。这只是我和英儿之间的事,我们互相看着,我们每天都在互相看着。
  之所以想到了要写续篇,是因为我得知了许多过去我不曾知道的情况。为了让这段历史尽可能地完整,我认为有必要将一些内容补充进来。这样,使读者能够对这一事件,了解到更为真实的情况。这关系到如何公正地看待每一个人,特别是顾城。这是我要做的。作为他的朋友,也作为一个人,我丝毫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每一个人的行为都是对自己负责的,我不回避每一个事实。
  ……
  一切还是从英儿上岛说起。
  英儿在1990年的夏天,应雷与顾城的邀请,终于来到了新西兰的激流岛。她上岛不久,雷便一如自己的初衷,热情地安排英儿与顾城住进了岛上的另一个山谷。其实这件事也是有着一个过程的,那个过程《英儿》的书中已经写过了,无需重复。
  在英儿上岛的第一天,雷在给英儿布置房子时便说过:这是在给英儿布置新房。英儿当时便很是诧异,她一时还弄不清雷的打算,这种直接了当的态度,让英儿困惑极了。
  雷对英儿的所有态度,都令她感到无可挑剔、不容怀疑。她与顾城住进另一个山谷的那两个多月里,雷便和儿子小木耳住在他们自己的那所木屋中。雷在这时,才逐渐体味到自己这一行动的不慎。她独自与儿子相处,这样的生活并不像自己设想的那样美好。是她,是她自己从大陆招来了英儿,推出了自己的丈夫!而顾城,曾使雷感到的沉重和厌倦,原来并不全是真的。他从雷的白天和夜晚中间消失,生活立刻单调平庸起来。雷发现他走后,屋子空了,自己的心也空了。而顾城,此时正和另一个女性在不远处快乐地生活着,他们不能体味到雷此刻的痛苦与孤独。这一切,是她自己做成的,她后悔了,也恨他们。然而,此时她也只能独饮着自酿的苦酒。
  孤独与妒恨越来越令雷不安,她便常借口送东西或别的什么原因,到顾城和英儿那里去。只不过雷外表的表现一如平常罢了。她的内心已经被英儿的存在激活了所有竞争意识,背地里也向岛上的亲友抱怨着英儿与顾城。
  英儿无所察觉,顾城更是一无所知。雷的到来,让顾城高兴,英儿也总是诚惶诚恐,甚至她还常主动挽留雷,让她和他们一同住下。然而此时,实际上已经不是雷容不容英儿的问题了,是英儿容不容得下雷了!雷的过失,造成了这种现实。
  这便能够解释,当初雷为什么为英儿几乎做了一切,包括为她洗衣服和为她缝制衣服, “象母亲一样地照顾她”。然而雷最出色的地方,是她能使这一切顺理成章,按照一定的意志发展下去。
  雷能顺利扭转对她不利的局面,当然也因为顾城。
  因为英儿的上岛,使顾城在内心里永远地欠下了雷一笔还不清的情债,他对雷的尊敬与爱戴,已经超出了他的心灵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他知道自己,将会用一生的代价,去偿还他所欠下雷的这所有的感情。他们的关系,已然发展成为债主与债权人的关系了。这个分量,太重了!
  顾城一边对英儿充满了爱情,一边又要因为感激去爱护雷的一切,他已是难于两全了。此时,他的每一个做法,都会伤害到她们之中的另一个人。
  顾城甚至一直在希望英儿也能够体会到同他一样的债务责任,同他一起去还雷的情债。而英儿怎么可能呢?英儿说不出来,也不能对谁说。她上岛,她知道雷付出了多少。而眼前的雷天衣无缝,无可挑剔。这一切都与英儿全无关系,在内心里,英儿无法战胜自己潜意识里的私欲,她的感情在排斥着雷,而暗暗希望顾城只注意到自己。她此时也很矛盾,很不安。她也在努力表现得欣赏雷、感激雷、肯为雷做一切,但她只可以承受自己对雷的这份热情,却不能承受顾城的,那是两回事。
  这件事,从根上就有毛病。
  英儿的这段生活,在冬天结束的时候,便完结了。那时,雷已经不能忍受自己与木耳生活的寂寞与孤独,她下决心把儿子送到了岛上的英国人家里去。这样,顾城和英儿便没有必要在外面租房度日了,他们只能搬回家里来。
  雷的这一做法,已经从根本上推翻和背离了自己最初的打算,她现在决定要从英儿的手中夺回自己交出的权利。这当然不是轻松的事,雷只能用持之以恒的“宽厚”态度继续同英儿之间的这种友好交往。她的做法会如她一贯的为人和性格一样,颇具城府、天衣无缝、轻松自如。不知不觉之中,一切已经又按照雷的设想那样,逐步扭转回来。
  这样,他们三个人便开始了同住一所房屋的生活。
  简直无法想象!
  然而,她们早出晚归,让别人和彼此都看到一幅和谐而美满、幸福的图画。而在内心之中,雷与英儿的较量从来没有停止过。
  英儿此时已经越来越陷入到一种无形的绝望之中。她迷惑而不清醒,已经处于极端明显的劣势状态。
  雷已经完全占居了主动地位,她在顾城的心目之中,依然仿佛是他灵魂的主宰。雷的完美和高大,顾城从来不敢有一丝怀疑,他象当年雷在国内仰视自己的时候那样,用更大的迷信和虔诚,仰视着如今对他来说圣母一样伟大的妻子雷。
  英儿,是输定了。
  问题是英儿不知道自己输在哪儿,怎么会输?她被“正气十足”的雷给震住了,她不能怀疑雷,雷没有一厘一毫的差错和破绽。但自己的感觉完全不对头。她的心每时每刻都处于一种说不清楚的怨恨之中,而这种感觉却永远也说不出来。她爱顾城,但也恨,恨他糊涂。
  她只有本能地渴望自己在顾城心目中的份量得以证实,而她证实了、又要新的证实。雷使她不安、使她惶惶不可终日。然而顾城却认为英儿“尖儿”,太不象话,就象在北京他对我说过的那样。他深恨英儿的不懂感情、不思报恩。英儿每日每时都处在极大的危机感之中,但直至今日,英儿也说不清自己对雷抱有怎样的一种心情。雷让英儿从始至终说不出一句话来,英儿也无话可说。
  她们都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但表面上却友好得象是一个人,甚至渐渐显得那么和谐和步调一致;女人之间的某种领域,是男人永远想象不出的,也不愿想。中华民族的这一页历史太古老了,并不陌生。然而,顾城象一个孩子一样欣喜地注视她们,他把他生命中遇到的这两个女性看成是上帝的艺术作品,是一个人类意外的发现。
  他犯了一个根本的错误。
  真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在他纯情而美好地把“女儿性”升华为艺术哲学观念的同时,他把自己生活中的“女儿”,也完全抽象化了。他爱的,其实是抽象的、超现实的“女儿”,正如他自己所说,“女儿”,不同于“女人”,“女儿性”、“女孩儿性”,是大自然的作品,或曰:“上帝的作品”,他一直说:“她们是上天无尘的花朵”,“连上帝都感到自豪的作品”。
  她们是吗?
  她们的身上,有着那么美丽的光泽。远远望去,尽善尽美!笑里都是阳光。
  顾城生活在他心目中的天国花园里,最完美的感觉充盈在他纯净的心田。这是他一生中最灿烂的岁月,一切的美感在他来说都是上天的恩赐、也是雷的恩赐,他怎么能不满怀感激地奉献出他的所有呢?!
  雷与英儿,在关于“顾城其人”的极其现实的问题上,长时间以来,一直彼此探寻。雷想摸清英儿的打算,英儿也正尽力弄清雷的想法。她们有时开玩笑的时候说,真希望顾城死了,顾城死了,她们就过得更好。这是拿真话、假话当玩笑话罢了,她们的爱都被扭曲了,心灵和情感也扭曲了。
  其实这样的生活大家都很累,很难说她们是不是在争一个顾城。正如我上篇中写的那样,此时她们之间早已忘记了彼此最早的打算,英儿也忘了她上岛前的初衷,除了见到顾城,了却梦幻之外,还有那么多理性的成份。也许都没有忘,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第二条路:离开顾城。她们争,只是要赢。
   顾城却没有第二条路,他对这一切全无设防,因为表面上看,她们好得象是一个人,日子是用蜜泡出来的。
  然而,日子不可能永远地停止在静止的某一点上,总会有什么东西打破它。
  顾城受到了德国方面的邀请,如果他肯接受,他将去德国从事创作、演讲等文学活动。可是,顾城不想去。然而雷是执意要去的。此次,雷强烈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理由有两个:一是功名一定要要,还能挣回钱;二是她太累了,想出去散散心。
  因为是为期一年的创作期,太长,顾城犹豫不决。他舍不得岛上的生活,还有英儿。他曾多次向英儿询问:“你希望我去吗?你不愿意,我不去,只要你说一句话。”然而英儿却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她还很大度地说:“去吧,去吧,不去干嘛?”她甚至还表示:“你去了能挣回钱,修房子。我会自己照顾自己,你走了我才高兴呢!”
  然而她的内心却正相反,她是希望顾城离不开自己,主动提出不去、最终能不去。作为英儿,她怎么敢明显地跟雷唱反调儿呢?她的地位、她的自尊和面子,也不允许她说出反对的话来。大局已定,雷与顾城即将远行。
  在此期间,顾城依然犹豫不决。英儿对他赴德的支持态度过于明朗,让他受伤。他其实是希望英儿留住自己,但英儿不说,雷的态度又如此坚决,顾城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只想着,自己出去是要给她们挣钱、盖房子的,便有了一点点心定。
  此一行,雷最初的打算是带上儿子木耳,顾城不同意。明确地表示,如果带孩子,德国我是不去了。
  顾城不想带孩子,除去了孩子同行影响创作的原因外,他在内心中对自己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也有着最早的抵触情绪。他一直不能在这一点上战胜自己。顾城一边知道自己深深地爱这个孩子,一边为他不是一个女孩子而不接受他。在顾城的心目中,“女儿”,是美丽的东西,不可替代,她是一种纯天然的美感,是他灵魂中干净、纯洁的天空。象心中温暖的冰雪,没有一丝杂质。
  这是一个哲学领域里的障碍,是一个灵魂里的小小障碍,它使顾城久久徘徊。由于不喜欢男性的不洁,他把儿子当成面对的另一个自己。但在他生命的最后,他才完全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是怎样的,于是他无条件地爱着木耳,木耳是那样好,他太爱这个孩子。
  然而此去德国,顾城最后的挣扎是雷不能带孩子。或许那不重要,他只是不能驳回雷的要求。他还是不想去,他得找个借口,雷一直说离不开儿子。
  然而,雷这一回是义无返顾。德国,一定要去。木耳,可以放弃,留在岛上的英国人家里。
  木耳托养的人家是一个条件很好的家庭,不象国内传言的那样,是送到当地的“土著”人那里去。毛利人,不是土著。何况被木耳喊做“外公”的老人是个比较富有的英国人,他曾一直是在一艘海轮上当船长。他每天带上木耳,到岛上的至高点举行升旗仪式,老两口爱木耳胜过他们的亲孙女儿艾玛,走到哪里都带上他,他们甚至不愿雷和顾城去接这个孩子。
  顾城与雷此行德国,两位老人提出必须同他们签订一个协议,如果他们夫妇发生任何人身伤亡事故,木耳将由他们监护。
  这是一个能使木耳亲属丧失孩子监护权的文件,雷竟然毫不犹豫地签了字。这在后来他们夫妇去世以后,的确真的使木耳的所属权成了亲人们根本的问题。
  由此可见,雷去德国的态度是极为坚决的。英儿人微言轻,她知道自己阻挡不了,也不敢阻挡。她暗自希望自己在顾城心目中的形象发生威力,却不想真的由自己出面表达清楚。她还不得不当着雷的面表示支持,心里的那份苦是说不出来的。
  顾城原本就觉得自己欠雷的,为英儿不走,更是他不能说的。渴望英儿拉自己一把,英儿的态度又是那么古怪和漠然,顾城别无选择。
  雷此时,是一定要从岛上带走顾城,她这回一定要赢英儿,她是有足够的力量和把握打赢这场战斗的。带走顾城,英儿所有的自信和感情都会被打碎,英儿会在最自卑的孤独里去独自一人哭自己的失落。
  但是,雷还不能完全感觉到,由于自己早期行为的不慎,她已经给自己铸成了大错,她只能赢了这一时,却是难赢这盘棋的全局了!英儿上岛,她把顾城推给了英儿,那两份活生生的感情,在岁月的时光中,已经长成森然的大树,所有根系都在地下深深地纠结在一起了!动了其中的一棵,另一棵也同时牵动了灵魂。正如他们所说,英儿和顾城已然是根在一起的事了。雷不能从顾城心中拔去英儿,她早已由于自己的错误行为,失去了这个能力。
  在他们从岛上离开的那一天,英儿去码头上为他们送行。雷在最后,还在私下里对英儿说:“现在我把顾城带走了,你走不走就是你的事了,你一定要自己想清楚。”
  英儿曾说,她与雷之间,有着一个默契。英儿在雷那里曾一直说自己要走,英儿用这个来维护着自己的自尊和心中的感觉。雷则说:“你要走就走吧,你走后我才能知道我该怎么办。”英儿后来说,雷是在等她走。
  英儿所说的默契,就是指的这个。
  雷其实心中也没有多少底数,她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但此时,她是赢了英儿这一局,顾城终是由她带走了。英儿心中凄惨极了,伤心和愤恨交织成一片。雷和顾城还没有走上船去,英儿就发动了汽车。车带着心碎的英儿一下子就开走了,正如顾城在《英儿》书中描写的那样。只是他不能理解英儿此时的感觉,在顾城看来,英儿是真正的无情。
  英儿此时也很难说是否有情,她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失败的惨痛给占据了,全是些没有落点的恨。因为恨雷不成,只有深恨顾城。
  这件事于是走上了一个新的开始。很坏的开始。

  雷跟顾城到了德国。
  在德国的十一个月里,雷曾说过,她过得是真正的好。顾城在她眼里,也是“棒极了”!所有的文学活动都有声有色,顾城非凡的才华,依然使她为之雀跃,顾城的学术演讲成功极了。他们还因此真的挣到了一些钱,雷说,一切出奇的顺利,太顺利了!
  对雷来说,她当然珍惜她与顾城之间的这份失而复得的生活。特别是她终于有了机会从英儿手中把这一切又夺了回来,这个胜利本身,就使雷感到高兴。她一直做得那么好,那么完美,她当然要告诉顾城:当你和英儿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多么痛苦。我为你的幸福一直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孤独与悲哀。其实你的每一个行为都深深地伤害了我。你和英儿的每一分钟,我都在痛苦。
  其实雷说得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一切全都是雷自己造成的。
  顾城此时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无条件地被雷感动,对她深深感到欠疚。他只能把雷看得更加至高无尚,更加伟大和神圣。他早已活得没有了自己。
  顾城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不能承受债务,我指的是感情上的债务。他最怕别人为他做了什么,他无法报答。他欠了雷这么多,他当然要拚命地还!他加倍地对雷好,也加倍地控制自己对英儿的感情。他不想再伤害雷,只能把自己对英儿的思恋,埋在心灵的最深处。
  顾城此生与英儿的所有通信,没有一封是瞒过雷的,在德国亦是如此。他的信写得淡淡的,所有的思恋都缺乏浓厚的情感色彩,只是一些飘浮的感觉和琐碎的小事。
  英儿收到他的这些信后,心灵沉浸在极度的失望和伤感之中。她觉得顾城离开了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痛苦,她感到受伤,感到失望和怨恨。
  而顾城,正如他对我所说,离开了英儿,他象一个人被分成了两半儿,他痛苦极了。这一切,他在《英儿》的书中也有过大量描写。然而他忍着,他也只能忍着。他说过,他象疯了一样地想那个岛,想那所房子。
  雷在给英儿的信中,快乐而不无炫耀地描述着她与顾城的一切,讲他们怎样创作、生活和挣钱。其实她不写这些事,英儿都会被自己的妒嫉所中伤,更何况顾城离开了自己,他们过得依然平和而美好了。
  雷仿佛忘记了临上船时自己对英儿说过的话,还时常写些“回去以后我们一起如何、如何”这类的热情话,使英儿困惑不已。英儿认为,雷在最后分别时说的那番话的意思,是让自己走。也就是说,自己不走,雷回来会很失望的,英儿—直这样感觉。英儿说,她感觉雷带走顾城,是想让她知道,雷还要顾城。
  这当然是英儿对自己即将离去的现实,做出的一种解释。但不能否认,这也的确是一种现实。此时的英儿,已经在极度的愤恨和巨大的失落和无望里挣扎太久了,她不会甘心于自己的失败,对这样的命运她当然不会不作抵抗。英儿已经知道自己输了,而且也赢不了。她当然恨雷,但她也恨顾城。她决定用走做武器,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地摧毁他!摧毁顾城的同时,也就摧毁了雷的好感觉,摧毁了雷重新营造的生活。
  英儿已经发觉由于自己的出现和存在,起了一个相反的作用,雷又无形之中被自己推回到了顾城身边,变成越长越大的影子,将自己隔绝在顾城的生活之外了。
  说到底,英儿还是太知道她在顾城心中的份量,她知道怎样杀死他,她用了。如顾城在《英儿》中描写的那样,英儿不仅仅走了,还给顾城布道,还让那个老头儿上岛去讲述她与顾城的全部,用了甚是低俗的字眼儿。把顾城说成是“内心虚弱,乖僻嫉妒,还要伪装于世的虐待狂”。她用了许许多多伤害顾城的办法,目的只有一个:她在等顾城确切的死讯。
  她就是要顾城死。她赢不到他的活,就要赢他的死!顾城只有为她死了,她才足以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和爱。这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感情?!我简直无法想象得出,人竟是这样!而做这件事的,竟是爱妹妹一样地爱过的女孩儿,咪。
  英儿出走的消息,被雷封锁了将近两个月。她其实早在英儿尚未出走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英儿即将离去的信息,然而她沉默着,并不把这件事告诉顾城。直到英儿真的走了,她依然扣压着消息,安排所有人淡化此事,直到顾城两个月以后再也找不到英儿.才知道她早已离去。他质问岛上的亲友,何以这么大的事情一直不告诉给他。然而,直至他死去,他也不知道,雷扣压了消息,安排了所有。而雷在他的面前,却一直大骂英儿的无情无义、不辞而别,做出非常吃惊的样子来,在北京亦是如此。
  雷这么做,也不是完全不可理解。她是想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德国的这一段生活,她对自己的婚姻又有了一定的新感觉,英儿使她珍惜自己的这份生活。她并没有错,虽然她欺骗了顾城。
  然而,对英儿的出走,顾城的反应令雷始料不及。他几乎一下子就疯了,他痛不欲生、真正的是痛不欲生!一切全乱了,他的心没有了、他的梦没有了,如他所说:“要拿东西的时候,手没有了。”
  英儿没有了。
  顾城此刻只剩下了这一种思维。他爱英儿啊!爱得痛入骨髓!他此时才喊出:“我不能没有她!”这声音在他的胸中封锁了十一个月!为了不伤害雷。
  如今一切一经说出,雷是真正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尽管她一贯冷静、性情开朗、颇有城府,但她的内心依然震塌了,她没有想到顾城如此深刻地爱着英儿,不借为她去死。
  其实她应该想得到!是她造成的这一切。
  此后,顾城开始了对英儿惨痛的找寻过程。英儿曾最怕他回北京,他回了北京。就在回北京这一次,他见到了我。
  我没有说一句不符合事实的话,我只是轻轻地、很小心地告诉顾城,英儿是个身首异处的女孩儿,她的肉体可以远离灵魂,干许多现实的事情,你不是他唯一的选择。仅此一番内容,就已经足够伤害顾城的感情了,所以我是试探着说的,说得很犹豫。我是怕顾城受不了,我害怕他那受伤的神情,怕他那模糊的目光,我怕他已经承受不了这么多痛苦。然而我又必须说,只有在他心中熄灭英儿的形象,顾城才能得救,他才有力量自救,置于死地而后生。
  我一定要救他,无论如何,我必须如此。
  总之,英儿摔碎在顾城心里,是因为我,我正视这一点。我知道此事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
  顾城和雷从我这里走后,我的话的确使顾城挣脱了一部分沉重的感情,使他冷静。然而这次谈话给顾城带来了另一种麻烦,是我始料不及的。
  雷一下子抓住了英儿的把柄,她开始拿这个东西当成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我的话不仅使英儿彻底完了、输了,也使顾城在雷的面前全都完了。他再也拾不起头,英儿是一个轻浮的女孩儿,简直让人恶心——雷用最破坏美感的字眼儿使顾城惭愧和羞辱。他无话可说。
  这不是我的用意,不是我要说的。
  ……
  顾城和雷从我这儿走后的第二天,他们飞回了德国。

  回到德国以后,顾城在雷的督促下,开始了《英儿》小说的创作。
  雷说过:“顾城在写一部忏悔录,棒极了!棒得都可以为他去杀人!顾城在这本书的一开头儿,就向我忏悔,他写我怎样用卖鸡蛋的钱接去了英儿,又怎样给他办绿卡……这本书肯定棒极了!”
  顾城创作《英儿》的过程,雷始终做他的助手,她把顾城的全部手稿打入电脑,所以她一直是此书的第一个读者。正如我在上篇的第八部分“我看《英儿》”中所写的那样,雷越看越不是滋味儿。此刻的顾城已经完全进入了真正的艺术创作状态,同时也真正地进入了他心灵深处的那片不受理性制约的情感天地。所有美感都在他的心中活了起来,这种巨大的力量把他带入无我、抽象自我的状态,而在这样的状态中,任何力量都是阻挡不了的。
  这当然是《英儿》之所以灿烂的根本,但也是顾城作为现实生活中的人的又一次失败。他的真、他的太真,使他不能屈从于哪怕是自己的理性要求。《英儿》开篇的那个所谓的全书指南,已经显得根基朽动,他完全远离了自己忏悔的初衷。记忆中那活生生的一切,已然在他的笔下生长得浓密、茂盛。
  雷受不了了。
  她对顾城说:“你这么写,我受不了。你在伤害我。”
  可是顾城知道,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伤害了雷,便表示,写完了这本书,自己就真的去死,拿死还雷这份情。
  书是在不断往下写着,所有的事情,也在流动的时光中往着最坏的状态发展。
  这一段时间的雷,已经完全厌倦了自己的婚姻,内心里已经开始了真正远离顾城的各种准备。
  从英儿的形象在顾城心中幻灭以后,他其实是真正的在反省着自己,一直在痛悔着自己对雷的伤害,回忆起了许多曾经美好的往事,不断地向雷诚心诚意地忏悔。但此时,雷的心已经冷了,一切不可逆转。面对顾城真挚的倾诉,她并不为之所动,她说:晚了,晚了……
  不久,便发生了一件事。许多偶然的原因,顾城发现了雷与一位大陆留学德国8年、取得居留权的陈姓男士的隐情。此人曾同雷一起帮助顾城出主意,寻找英儿。甚至在此期间,雷还托人请了“私家侦探”,查访到了英儿的下落。这位陈姓男士(顾城与雷叫他“大鱼”,《英儿》书中还当成一位朋友地写到过他),不仅帮顾城出主意,还和雷一起到街上为顾城买回了电击器和刀,鼓励顾城去报复英儿。
  这些事使顾城受到极大震动。他的世界是彻底毁灭了。大鱼的出现已使顾城的婚姻面临灭顶之灾。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许多混乱的事情。由于顾城陷入极度痛苦和精神的高度紧张状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用拳头狠狠地砸击了电脑。雷被惊起,发出恐怖的尖叫,持续的叫声使顾城不知所措,他冲上前去抓住雷的双手想制止她的喊叫,雷还在叫。慌乱中的顾城已经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下意识地去掐住了雷的脖子,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弄翻了东西。
  雷说:“你想掐死我!”
  顾城说:“我没有。”
  “那你放手!“
  “那你别叫。”
  “我不叫。”
  于是顾城放了手。这是顾城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和妻子雷“动手打架”。所有同他们夫妇有过密切交往的人,都是知道这一点的,这是事实。但后来此事被越传越乱、越传越走样儿,而且编出的事情穿越了许多年头,甚而编到了他们初恋的年代。
  那一天,顾城用自己的手,在自己的左手背上抓了四道深深的血痕,他说:“雷,对不起,我还你!”直到他死去,他的手上还清晰地留着这四道伤痕……
  顾城夫妇回到了他们的小岛。然而残酷的现实依然在继续。雷此时已经去意坚决。她说,大鱼卖了房子和汽车,离了婚,就等我了。她甚至要求顾城,“象当年我接受英儿一样,你也要接受大鱼”。雷已经变得不象过去的她,显得固执和缺乏理智。
  后来就发生了她开车不辞而别的事件,她希望用她的走逼迫顾城。
  此刻,所有的人性全被扭曲了!
  从英儿到雷,到顾城,甚至到大鱼!这一长串的事件和人物关系中,到处都是浓重的火药味儿。人们的理智全都没有了!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可能暗隐着危险的火山,也许终生都没有那么多邪恶的力量蕴集成可怕的喷发。而一旦仇恨的内应力真的超过了极限,情感的岩浆冲出了理智的地壳,滚流的热浪会倾刻之间摧毁一切,吞没一切。
  自我封闭得很好的顾城,由于情感没有一条可以渲泻的渠道,已达到了自我爆炸的程度。他的外表冷静极了,但他已经理智得疯了。
  雷正在岛上忙来忙去,她在准备迎接几天以后寻她而来的大鱼。他即将到岛上来了!
  众所周知,此刻的顾城已处于崩溃的状态,他受不了这么多的残酷,这么多可怕的欺骗,受不了即将上岛、进入他的家、带走雷的大鱼!他实在早已经完全承受不住了,而现实依然不容喘息地向他步步逼近。
  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认为每个这一事件中的当事人,都理应负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
  人的心灵是一杆公正的秤,历史终究会回答出一切,包括最严酷的现实。
  那悲惨一幕发生的时候,一切全都真的毁灭了。……我不想写这个事件,因为我相信,离这一切最近的人,最终会说出一切。那时,我也许会说我内心中真实的感觉。
  这是怎样残酷的一幕!是我人生闻所未闻的最为悲惨的场面!象一场大爆炸一样,美好和丑恶同归于尽。
  我不是说顾城完全没有错。我只想象一个辨护律师一样,尽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责任。
  顾城是被动地落入世俗情感的旋涡的,他的所有挣扎全无用处。他最后曾经挣扎得很厉害,但没有一个人来救他!他的亲人,眼看着他挣扎,不以为他危险;他始终都认为是自己不好。他不会向任何人求援,他得不到理解,他孤独极了!……
  不能想象他有多惨!他直至离去,听到的都是亲人和朋友的埋怨、告诫:“你把人家都逼到离开你的程度了,你还有什么话说?”“雷是一个最完美的女性,顾城你要珍惜!”……
  顾城的心啊,真是碎了又碎、伤了又伤!偏偏雷又将迎来了一个大鱼!
  其实,雷也是个普通人,甚至是比普通人希望值更高的女性,我们凭什么要求她象神一样无私无欲呢?!但长期以来,所有人对她的看法都带有浓厚的迷信色彩。顾城亦是如此,他甚至简直到了迷信圣母的程度。这真是我们所有人的悲剧,我们从旁帮助顾城的时候,是为他帮了倒忙。
  雷对顾城来说,是天!这些年,他如果敢对雷有一点点的怀疑,他已是死了。他一直是连怀疑也不敢有啊!顾城一直把雷的所有做法都理解为是她对自己的爱,正如雷一直向所有人讲的那样。而这一次,在大鱼事件上,雷终于使顾城震惊地发现,她是一个现实中的陌生的人。顾城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多年来雷的誓言全破碎了,顾城的心也碎了……
  人们都说,顾城是杀妻在先、自尽在后。其实他绝对不知道他杀了雷!
  雷死去以后,只有右前额上一个不大的伤口。而伤了她的那把斧子,斧口很宽、很重。如果用了力气,即使是不太大的力量,随着惯性,都会真的把人劈开。而当时雷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医生都不以为她会死去,还对亲友说:“她会好的。”
  没有人看见雷与顾城争执的过程,无法推论。但顾城在自尽前,曾向亲人说过一句话,那是他伤雷后,在自己感觉中留下的印象,他说:“我把谢烨打了。”
  在他来说,他只是知道自己把雷“打了”,而不是杀了。他没有用力,他至少是这样认为着。顾城认为自己不过失手砍破了雷的头,她不会死,他没想杀她,他还没有做到那种程度。他只是负气之下打了雷。
  而这个结果,就已经叫他去死了。
  平时的时候,雷的手上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顾城会心疼得不得了,着急得不得了。而今,他居然动手打破了雷的头,他承受不了自己这一行为,他只有去死!他没办法面对这件事。
  顾城是个真人。他的书、他平时的为人就是这样,他不会说谎。所以,他说的“打了”,是真实的。否则他会坦率地说:“我杀了她”。他没有干那么严重的事,他不知道那个最后的结果。是他自己告诉同在岛上的亲友,他是让人快去救雷,而他自己却绝决地走了。
  当然,如果他知道,他会为这个结果去死十次、百次、千次!……
  我一直对自己说,顾城这样的走了,是他的幸运。我也跟自己说,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到死亡的一边去了!这是天亡顾城,他不得不亡……内心的惨痛无以形容,我却还要对自己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对他。
  这是怎样的一种残酷?!……
  顾城和雷都没有了。而那位终于在星期日上岛的骑士,挺冷静、挺理智地转了转,又回德国去了,他没有离婚,他现在在过着挺平静的生活,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他甚至不承认自己爱过雷,想要娶雷……
  雷为这个人付出了一切!为这个人。
  这个世界是荒谬的!人与人之间的真纯、善良,成了扭曲变形的东西。人们谁也认不出彼此,认不出自己。
  何以要求一个天才不可以摔碎自己呢?人类的丑恶都难保每一个人自己不碎!何以要求顾城这样一个血肉之躯必须做到善始善终、仅仅为了自己虚化了的美感?每一个人都可能犯下难于弥补的错误。
  顾城活生生的生命,变成了黄土。他已还原成物质和人类的原生状态。他灿烂的灵魂在哪里呢?……每一个参与了这一过程的人,有没有过对自身人性劣根的反省?有没有过灵魂不堪重负的负罪感?!
  没有。
  我写这篇文章,是希望人们能从这一事件中,反省出人类的弱点和自身的残酷。任何不公正的态度和轻松而来的结论,都将是对真实的不负责任,而不负责任最直接的,是令历史蒙上灰尘。
  还有,那就是人的心灵。

1994.1.15

文章录入:鹤莲    责任编辑: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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