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Prot.Vittinghott；翻译：Petter）
　　很高兴在这个书店里认识大家。我小时候就喜欢书店，不喜欢学校。在学校里我只能读一两本不好看的书，而在书店里我可以看各种我喜欢的书。我十一岁的时候，经常走上十多里地到北京王府井大街的一个书店里去看昆虫的书。那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就像小虫子一样爬来爬去，有时候，叫两声。我想能从书里找到一些外国虫子。我记得有一回我看一本苏联的动物地理学，正想把里边的一些内容用笔抄下来，忽然一只手就把书拿走了，那个人个子很高，是管图书的，他问我为什么到这来不去学校，他怀疑我偷书。我很不好意思地从书店里走出去的时候，我在心里说了句大话：我一定要写一本书放在书店里，告诉他这是我写的。

　　我忘了这件事，可是今天我想起来了。我想这个书店是欢迎小孩子来的。我看见在那个角上，摆着玩具和儿童书，一只橡皮大象正在很认真地看书，书上一只猫飞在天上。我想人类最初的文化可能都是从这些儿童式的幻想开始的，我的诗也是这样产生的。

　　有一回我在中国山东的一个荒凉的地方走，很多鸟落到我的周围，对我叫个不停，从它们的眼光和叫声里我知道，它们认识我。它们告诉我，我的确像蚂蚁一样生活着，可是我也可以像神一样美丽。今天我安静地在大家中间说话，就像我回到了鸟中间一样，现在我就试着发出一些叫声—（朗诵《游戏》《我会疲倦》）

　　我做过好孩子，也做过坏孩子。好孩子做得太久了，就会有些不好意思。中国有个孙悟空，也有个毛泽东，他们都是著名的捣乱分子；一个在天上闹天宫，一个在地上闹人间。我也有一个捣乱分子叫布林，现在我就念几段揭发他一下—（朗诵组诗《布林的档案》中的四首）

　　中国有句话叫真亦假来假亦真。中国有一个很悠久的造假古董的历史，这个历史比有的真古董的历史还古老。所以我就被迫在台灯下面很仔细地端详每个铜钱，是真是假。于是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中国字像植物一样不断生长，它们是活的，在极缓慢地爬动着，它们有自己的感觉和爱情，当你不去理睬它的时候，它们会自行结成词、结成意象和故事。这让我想起中国古代诗人说的一句话：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从那以后，我开始放弃操作文字，让它们像水银落到盘里，轻轻一震，变成一千颗小珠子那样—（朗诵《届时》《案》）

　　我想从语言的牢狱中逃出去，最绝望的时候，我发现我并不在牢里；有一个门开着，我不知走过去是生是死，我还是走了过去—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中国有两句话，一句叫自然而然，一句叫如此而已—（朗诵《滴的里滴》）

　　（提问有关作者的帽子）
　　这确实是我自己做的帽子，自从出国以后我就大胆地把它戴上了。碰到人问，我说，戴帽子很安全，戴上帽子有如住在家里而走遍天下；有时我说这好比北京城墙，北京城墙在我十二岁离开北京以后被拆光了；有时我说，啊，这是拔火筒，我吵架的时候，可以把火气拔掉。

　　（答问部分略）

1992年12月9日
德国Tbingen
（编者据录音整理.标题为编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