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文选卷二思忆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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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现在吧，就说传统知识分子吧，有一个大毛病，就是考状元呵什么的。于是所有的知识学习和艺术创作都给纳入了等级，以此标示一种人生的价值。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其实诗表现的只是人格，而人格一给纳入等级里，就没人格了。人格跟价值毫无关系，人格是完完全全地超价值的；……
　　等级像它设在各种不同的职业中一样，不能表现生命和精神，而诗是纯粹生命和精神的显示。如果混到现实的等级评比里去的话，那我可觉得诗就太没意思了。
　　陶渊明他自己种地，种地喝酒之余写一点儿诗，诗只面对他自己；他一点儿不想拿它去建功立业、留名青史。他的诗因此才有可能好。他的诗里清楚无二地表现了他的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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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是精神世界的表现，而上榜这类实利企图它绝在精神世界之外，你掺上了这个，你的文字就纯正不了。所以为上榜而做的作品就没有出神入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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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时候让大家反潮流，说要“五不怕”，不怕离婚，不怕坐牢，不怕杀头什么的，我姐姐那会儿说，这叫什么话呀？他就是潮流呀！他不杀人头，不让人坐牢不就完了吗？而其实呀，他这话说的是他自己，是对他面对着的强大的世界说的，当然没人会罢他官或让他坐牢，但他押上的实际上超过了这个，无以此言不能表达；他这样说显示的是他的心情，也有号召的心情。他这个人自性是非常强的，从他已经当上了皇帝来看，难得他依旧保持了许多他作为普通人的东西，那并不是有利于统治的，而且对他是很危险的。
　　萨特讲的就是这一点，在你面临选择的时候，你的本质显出来了。一般人选择大家选择的；可是有的人，他们的选择则完全另样。比如说前方战败了，这时都喊：人民万岁！祖国万岁！可是有一个人说：我怕死！萨特说呼出这个话的人比喊勇敢口号的人勇敢一万倍。这就是现代哲学。实际上孔子不要求你做这样的事。
　　禅宗是肯定自性的。作为社会，它需要规范；但是从创造方面来讲，自性才是重要的。
　　我们不能回避冥冥。实际上像尼采自性这么强的人，到最后都知道有一个冥冥这样的东西在，是不可知的，而全部物质世界、整个的宇宙，包括他自己那么强的个性，都是这一不可知存在运行的现象之一。这时候他感到那么恐怖。他不说了。像康德这么理智的人，他说有一些东西，我们要留给神去做。他说在这个时代我们不再说鬼神了，我们无法把握它；要是说，则似我们可以把握，所以不说了。毛泽东，你看，他最后面对的、他挑战的就是这个天道，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至死不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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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猖狂的时候，现实就不在话下了。等入了纯精神的状态一切矛盾就取消了，包括生死也取消了，处处光明。要是你还残剩一点人间的概念的话，那也是就剩你自己自相矛盾了。
　　但是当你感到这精神后边那个冥冥的时候，你就发现全变了－－你竟然一直在上帝的注视之下。上帝，也就是冥冥。
　　这个注视意味着什么呢？－－是上帝通过你，通过你所有的选择，来体现它的必然，包括你精神的到来和离去。过去说什么普遍性寓于偶然性之中，就是这个意思－－那个冥冥，它是通过你来做这件事的。
　　它微妙就在这儿，这个形式它通过你来呈现，可它不说任何话，不说你要有为或无为，不是像一个统治者那样，指令你动这动那；它全然不是，它根本就不管你，而你永远在它的注视之下－－万物自生，而自灭；你呢，还要负你全部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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