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文选卷二思忆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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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的与众不同在于他不强求结果，他很明白理想就是理想，云在青天。而妄想，它是要在现实逻辑中找依据的，因为它是以“实现”为目标的；就是说它是世俗的。说它“妄”，是说它一方面是坚决要求实现的，一方面又是与实际脱节是不可能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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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期不可求。就是说理想是不以实现为前提的，实现不实现，对你的理想是没有影响的。你像甘地，他就那么做，成不成他都这么做；他不会为了“成”而采用不合他的理想的做法。而且最后你说甘地实现理想了吗？那实现了的其实同他的理想是并不相同的东西，别人都说他实现了理想，他可并不觉得那个实现了的够得上他的理想，你看让他当元首他就是不当，因为那也不是他的理想，而他还继续干那些他一直干的事儿，别人就不懂了。他这才是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保持在自己的理想里，始终没有被现实改变。
　　妄想的不同就在于它上来就是以实现为前提的，所以非要求实现不可；青蛙撑起肚子，一定要比牛大，英勇是够英勇的，可是眼光也就落在个牛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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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泽东呵，他那是绝对理想的，他那理想之高呵，那他心性多高，理想就多高；不过到底那理想是什么，没人说得清楚－－可上九天揽月呵，可下五洋捉鳖，鲲鹏展翅九万里什么。他早年就是看这世界肯定是完全看不上；像咱们呢，要是看不上就躲开不理它了，咱心气儿不够是吧；他不是，他心气之高之大呵，他得给这世界变喽，改天换地，敢教日月换新天。说他理想主义在哪儿呵，他这改天换地不是像人家改朝换代似的，天地到了自己手里就算改成了，他不是，他是真从根儿上要给天地变个样，全新，历史也得颠倒过来，高山低头，河水让路，日月也换它一换是吧？但是呢，这也还不是他的理想，他真的就是对天命有个大大的不喜欢、不甘心。他太明白他不可能了，要不怎么说他这是理想呢？就是他并不是打算去实现的，但他不能顺从，就是坚持倒行逆施，他叫“反潮流”哈；那别人看他干的事儿就是岂有此理了，就像是一个个妄想似的。而妄想是目的明确下的行为，他那些其实都是巨大理想照耀下的不可用现实功利解释的行为；他就是在那儿不断制造一个个全新的形式，这跟甘地光脚走路、养羊纺线、静默打坐是一样的理想主义的状态。你想那一般人要是从一个山沟里的农民，到最后打下全中国，那还不是到了“理想”顶端了？可是你看他一点儿也没停下来，要继续革命，接着改天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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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个人想盖两间房，就盖起来了，这个就是那种从实际出发，完成了一个愿望。你知道还有设想呵，推想呵。
　　设想当然是有目标的，或者说设想本身就是目标；推想就不能有预设的目标，就是沿着逻辑推，推到哪是哪。
　　最有意思的是梦想，它既是理想的，也是妄想的，也是设想的，像我梦想盖个城堡呵；还有幻想呵，那就是做白日梦，什么也不干，纯粹的想；还有玄想，带着逻辑的，又和现实无关的，梦想和推想的综合体；还有冥想，有点妄想的意思，但是专注在想上，而且超越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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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分来分去呵，都是因为你今天立这个题目哈。咱们唉，也就是个说说而已。划分概念就是个一时一地的游戏，而实际可不要以为是能用概念套的，那要是实际能给套进概念里，那人可就成上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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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它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嘛，这闹概念就是在“名”那个可名而“非常名”，“道”可道而“非常道”的那一层事物。
　　总之体会原本，而不可依赖概念。
　　概念也随意得很，不可较真；我这么分，人家还不这么分呢，这会儿这么分，另个时候就又变了。
　　事物它本就不是一个概念一个概念的，那是人给它硬切出来的。
　　我就是理想妄想什么想都有，我有必要分清它吗？这东西都在个心领神会。轮到我说话的时候，那词儿也是碰哪个对劲儿用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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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又不想死，精神需要一个形式，需要一个适合它的形式，而到现在，死的形式并不适合这个精神。
　　点状和虚线状注定了它们之间具有不可调和性，同时也使它们具有调和的可能；只是调和往往只是瞬间的，因为精神的性质在那儿，精神就不是驻守在任何一个形式中可以不动的东西。当精神点的力量渗离出这个形式虚线的框架之后，人们因为热爱或者习惯了这个精神形式，就会守着这个形式；尽管其精神已经走离了，守着这个形式似乎也是一个依靠；而且心里总是期待，既然精神在这里驻留过，就还会回来。可贵的是这个固守本身，就会是由于一个精神，固守便成为这一精神的形式。
　　理想一定是精神的，期待理想也有可能成为是一种精神的。人格是从另个角度看。没有精神、理想的时候，没有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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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概念这个东西纠缠起来有时候真是非常乏味，有时候正碰上兴致了还比较好玩儿。
　　人或者享受过去的光辉，或者憧憬虚构的前景，但是都是因为你此时此刻心里有一个照耀。如果你没有此时此刻的诚实和从容，做好一件件事的心境，那你是看过去和未来都是乱象的，是看不见的。
　　一个彻底诚实的人是从不面对选择的，那条路永远会清楚无二地呈现在你面前，这和你的憧憬无关，就像你是一棵苹果树，你憧憬结橘子，但是你还是诚实地结出苹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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