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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重新做一只昆虫
——海滩及青年诗人顾城印象记
作者:毛志成 文章来源:顾城之城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2-3 14:37:12 | 【字体:

  他的笑始终是谦恭的,甚而略带一点谦卑、自嘲、小惧。而且,绝对是诚挚的,连万分之一故作的影子也没有。

  被自封或他封为“现代派”诗人的人物——尤其是嘴角上尚余一点乳黄且又覆上一点小髭的青年,或许大都是狂傲的。这些年,我亲睹的不多,故用“或许”敷衍之。
  前些年,我也曾发疯地炮制过一些诗,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很快就洗手不干了。读者中,同辈诗人中,真也有记忆力很强且又喜欢抚慰落伍者的好心人,于若干年之后见了我,不仅能记起我曾写过诗,竟还有人能够唠叨出几句拙笔。恭维总是讨人喜欢的,何况恭维之后便有同感地断言我(们)的停笔,是出于“看不惯诗之现状”,“不屑于与现代派诗作者一起折腾”之意。这些话,自然是最能平息落伍者的悲凉之情的,甚而会使他愤愤然地认为自己停笔(其实有时只是发表不出)反倒显示了诗家气派。
  我也曾如此轻意而抄近儿地自诩过,继之被某些同命运者一裹挟,甚而无端地对那些正处在活跃期的青年诗人戒备、回避、隐隐鄙夷起来。无疑,落伍者以鄙夷之情对待成功世界的宠儿,是最爽快、最简易的自慰办法。
  有时,我这种庸人意识竟也能在客观世界中获得平衡,就是说,在观察文人界的某些朋友时,戴上有色眼镜或摘下有色眼镜所看到的影像几乎无异。这样的例子似乎也不是孤立和偶然的——某些人奋进而未见到成功之端倪时,愤世、愤人、愤官、愤特权,飞腾之后则傲凡人、傲后进者,言必称贵戚显友。至于那诗,那文,也精明而雅致多了。
  九月初,在中国大陆最东兼最南的一个小岛子——东山岛上,我叼光了一次“诗人笔会”。实属叼光:我久不写诗,何况即使在写诗的时候也没有成为名诗人。此次被编入列,颇有滥竽充数之意。
  人是容易被气氛感染的,一代诗星——杨牧、傅天琳、江河、陈所巨、舒婷、顾城(按年齿排列),以诗人兼年轻人所特有的才气激情所渲染出来的欢乐气氛,再注进酒意涛声,海风贝气,着实也松动了我一个中年文人的心。
  但是,我毕竟是喜欢静的。经验所得:静,提供给我的人生意蕴往往是动的双倍。海浪排天涌来,其势汹汹,偏又一触沙岸便化作气馁,悄然退去。相比之下,沙滩倒成了永恒,包括它从退潮中收容的贝壳、螺壳、珊瑚石、海母石。我离开了戏海的朋友们,沿着无垠的沙岸且走且拾,心中闪动的只是我女儿接到这些海贝海石时的稚气的笑。此外,就是无边的静,被海喧浪响所衬托出的绝妙的静。
  我静走着、俯拾着,已经离朋友们很远。猛抬头间,不期发现了他——顾城。他,比我走得还静,还闲逸。从我身边经过时,轻盈而略具羞涩地一笑。他对贝、石的精选度比我高,而收获却比我丰。
  顾城是有孤僻之嫌的青年,几日来尤喜独处,当朋友们还在纵谈豪饮时,他却早早睡下了,蚊帐遮得很严,头上还要加上一顶亲手缝制的帽子,形状近于僧家毗卢。
  今天的离群拾贝,也更加是顾城。他的笑,早已引起了我的注意。三十岁,小个子,远看像个孩子、少年,然而有诗集在,有译本在,将自己的形象膨胀为名人式、天才式似也有据。然而,他的笑始终是谦恭的,甚而略带一点谦卑、自嘲、小惧。而且,绝对是诚挚的,连万分之一故作的影子也没有。
  ——我不明白他的神情何以是弱者式的,何以是小孩子见了陌生人式的。
  我邀他在沙滩上坐一会,他又是腆然、赧然一笑,同意了。他的神态被我苛刻地察觉出:违背别人的意愿、伤害别人感情对他来说是难过的事,甚而是恐惧的事。他的笑是勉强的,但又是真挚的,稚气而善良。在一切品格中,我最尊重善良,即使用“天才”去换掉它似也十分值得。
  谈话是漫无边际的,他对于别人谈到他的诗既不拒绝也无诱发之意,借个话题便轻轻地扭转到谈论对方上去了。
  他果真读过我几篇破小说,起初我以为这是有意恭维。“我对您的第一人称小说特别感兴趣,尤其是主人公身上那种自嘲、自贬、自我披露的意味,”他说,“人何必把‘我’看得太神圣呢!‘英雄’若是使人讨厌,那一定是双倍的……”
  这么说,他果真读过,果真不是恭维。
  他几乎没有半句小誉我小说优点的话,更无作出愤愤然的样子代我骂及文坛不公之意。我觉得,我和他的心一下子近了。
  我随便地谈及了当代几位蜚声诗坛的青年的诗,他淡然而虔诚地说:
  “人家的诗是大海,是狂涛,是巨浪;我的诗是虫吟、是花瓣、是小溪……”
  没想到话题从这里打开,他竟然透露出——他孩提时代认真阅读并由衷被感动的第一部书是法布尔的《昆虫学》!
  他不是以卖弄者,而是以百分之百被感动了的读者向他人介绍一本好书的神情语气,去重复着其中的妙理妙句。
  “它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欢迎它,”他有所思地背诵着,“它的生命不是以别人的欢迎或是厌恶为前提的。它为什么要来——以及终有一天要离去?只因为它是生命……它是平凡的,但它有自己独立的世界,并且不冒失地去艳羡别一种属的世界……”
  他向我解释这段话的内涵以及可能引伸的含义,使用的是淙淙小溪似的、淡静而旷朗的语调,几乎没有一星儿语病,更无多余的赘语。
  “您应该和江河谈谈”他向我介绍了另外一位青年诗人,“他近日正迷恋一个‘在’字,简直想写一篇‘在’论……”
  我不甚尊重地说:“这似乎也不是新概念,黑格尔《逻辑学》的第一个概念就是‘有’。也可以译成‘存在’……”
  “许多概念都不是新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的……”他惆怅地说,“问题是我们很少——几乎从来没有——用我们真挚的心,用我们自主性的思维去思索过这些概念的真正底蕴。例如,我始终思考着的,至今也不能说获得了结论的两个命题,就非常非常简单……”
  “两个什么样的命题呢?”
  他羞涩地一笑,似乎生怕这样的命题被人讥讽为俗浅、低档。这两个命题是:
    我们应该是什么
    我们应该需要什么
  他像一个少女悄悄地向人透露心中隐秘那样,忐忑不安而又抑制不住渴望之情,期待着客观世界的回示。
  我想,这两个问题,似乎是简易的。然而,眼前是海滩的无垠与宁静。海浪拥来时,那势头简直要把我们吞没,似乎要惩罚一切敢于静坐、敢于淡叙的“局外人”;然而,当它退去时,又大有一退而不可收之势,遗下了空前的旷远感、静寂感。
  人,相对地、暂时地,偶尔地做一次或几次“局外人”,放纵一下略具静悠悠之意的思维之帆,很可能是有益无害的事。
    我们应该是什么……
    我们应该需要什么……
  这是海浪声,是涨潮和退潮的合鸣;这是我和他此时的心声,是“我”和“非我”的争辩声。
  一股浪将一对互衔的螺推打到岸边,并把它们打散。退去的潮只卷走了一只,裹进了无垠的水域。另一只借着余下的浅水向海中爬滚着,似乎要去追逐它那失去的伴侣。这显然是悲剧,海洋太大了,内海之外便是太平洋……
  顾城起身过去,拾起了那只已经进入悲剧角色的海螺,抚慰着。
  “我们首先应该是一只昆虫……”他说,“哦,我不知这几句话能否算得上诗——”
  崇山峻岭中的神奇穴遒/凌海礁石中的奇异孔洞/是无权蔑视昆虫身上一条吸管、一根触须的/因为后者是生命/神奇般的丰富、瞬息万变的美只属于它……
  “我们首先应该是一只昆虫——在山脉、大海、礁石面前……”他又一次重复说,“而且要做一只老实的、甘于平凡的昆虫,不该去践踏、主宰别人的世界,为我们所陌生、所不懂的世界……”
  浪排、涛声是很响很响的,我的心被震荡着。在这时,诌出两句“豪情满胸怀”之类的“诗”似乎是很顺理成章的。但是,我却不能摆脱一种意识:我在此前其实并未进化成一只昆虫,无非是海水中的无机盐或已经死去的珊瑚石。
  顾城这一只益虫,当年曾被某些分辨不清蚂蜂和蜜蜂的人批评了一番。当然,那些语言的风格绝不是虫吟式的。我本人似乎也扮演过这种角色。
  忏悔加上一点戏谑色彩,说出来会松爽些。
  他的笑,似乎也是“昆虫”式的,对“别的种属”的构成的世界,没有任何讨伐之欲。看来,他永远不愿意去当“角色”,只忠于自己的诗。
  瑞典一位著名的汉学家翻译了他的诗集,我问此事内情,他仍是淡然一笑,孩子式的。
  回京时途经厦门、泉州,小青年们围拢着他,递出的日记本上满满当当地抄着他的诗,出示的诗作也都是“顾城式”的。他仍然是个腼腆的孩子,是小兄弟,学不会登殿堂的狂样子。他事后捧着一个小青年送上的诗,说:“写得很好,甚而比我(们)的某些诗写得好。我们这些出世者不过是符号。同样是昆虫,而我们的声音偶然地冲出了草丛……”
  拜访他的人散去了,他没有显示出任何亢奋。他又钻进蚊帐中,将蚊帐弄得很严,一顶手缝的僧式帽又戴在了头上。
  我的耳畔,像是又鸣起了虫吟。当然,我不认为此声为世界至高至美之音,此外还有龙吟、狮吼、虎啸、猿啼在,但我想对人们说:在地球史上,在无机物转化出第一批有机物时,第一声虫吟做为生命之声的价值,是不应亵渎的。
  我非诗才,亦不解诗,但十数日的以“毛兄”相呼,足以留在我最珍贵的记忆层中。在这样的小兄弟面前,我第一次感到了落伍者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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