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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谢烨寻求静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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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姜娜 文章来源:《诗探索》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2-11 11:31:20 | 【字体:小 大】 |
“明月常有,而静川难求”,这是1993年3月23日顾城回中国临别送给我的一幅字。这里面概括了他当时的心境。 我最早认识谢烨是1962年,那时她叫张红①,我们同在幼儿园的一个班里,后来我们一起进了小学。那时,顾城同我的丈夫鲁言正好同在西直门幼儿园。后来,谢烨成了诗人顾城的妻子,自然,我们两家也就成了交往密切的朋友。甚至我与他们双方的长辈交往都很深。 在一些人看来顾城是一个封闭型的、忧郁的、孤独的人,但每次我们和顾城、谢烨在一起时,顾城都是异常地开心、快活、甚至于常常激动地抢在谢烨前面向我们讲述他们的故事。记得有一次谢烨问我:“小时候有一次放学的路上,你把书包掉在了‘水心榭’②附近的荷花池里,姜燕咱们三个人,不知深浅地手拉手走下去想捡书包,可却被身旁的花香诱惑,转过脸,三个人却采起了荷花。上岸后,每人穿着湿裙子还必须作首有关荷花的诗?”没等我答,顾城抢着说:“那时我除了放猪,只有对大自然说话。我对它们说话,风、土地、树木、昆虫、小鸟……它们也对我说话,还给我唱歌”。在顾城的诗歌里,人们也会看到顾城怎样地给它们唱歌与交流。 顾城与谢烨的确是在上海至北京的特快列车上相遇的,但他们彼此相知、相爱却是在四年漫长的书信和交往中加深的。顾城深爱上谢烨并不像有些男人,只是为了自己的感觉好一些,像把一件漂亮的外衣穿在身上完事,顾城说:“雷③为神,诗为灵”。 1984年初秋的一个中午,我和鲁言去总后大院看顾城、谢烨,他们俩请我们看顾城用粉笔画在四壁的画。从最里面的一间到客厅、卫生间的门、厨房的玻璃到处都画满了,只有客厅的门上不是用粉笔画的,而是用漆画的一幅三头一体的鱼,这条鱼的立体感和透视感很强,从三个角度看,那鱼的眼睛都在看着你。顾城、谢烨对鱼从字型、字义、生理、哲理等方面有他们特殊的理解和偏爱。谢烨就曾在一封给我的信中谈到“人生就是鱼和熊掌之势!”顾城知道我喜欢字画,多次为我送上他的作品——“鱼”、“鱼亦鱼”、“鱼在盘”等,我珍藏着顾城送给我的每一幅字画及世界各地的硬币、邮票。 顾城谢烨在新西兰激流岛的日子里,我们常有书信往来。但更多的是我有机会就打电话给他们,他们说那儿的海是世界上最蓝的海,他们住的房子后面是成片怒放的君子兰。他们在那儿种菜、养鸡,自耕自饮,把吃不完的水果拉到周末市场去卖。冬天就买上一只大羊,剥去皮卖掉,然后就放在木屋中间的大火炉上煮,一边吃着烤土豆、一边喝着羊肉汤。谢烨说:"岛上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很自在。"虽然那时他们没有钱,不能从很远的地方接来电线、装上电灯,他们的木屋里没有现在极普通的抽水马桶,但顾城说:"心里亮极了,脚下踩的是一块净土。"我知道,那时他们俩正在完成一项"工程",他们想在房子后面的山上修一个厕所,免得每当晚上上野茅房之前,先要考虑有没有那种"勇气"(因天黑没灯、蚊虫又多,晚上出去都要举一个大火把)。于是,他们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大圈,烙了足足一尺多高的大饼,开始了这项“伟大的”工程。开始谢烨在下面挖,顾城在上面清石头,干一会儿上来吃两张饼,然后顾城再下去挖,不到一天饼就吃完了,这样干了两天,直径和深度都有两米多的大坑挖好了,他们在边上打上钢筋,注上水泥,幸好那几天没有下雨,这样一个大化粪池就做好了。但顾城和谢烨在电话里对我说他们累得都快死了,差点儿倒在坑里睡过去上不来。 谢烨从小就是同学们的中心人物,她开朗、热情、宽厚、聪慧,那时她就会背很多诗,但我最喜欢听那些她外婆教她的,带有浓重江浙口音的童谣。可以说,她与顾城结婚十年来,对顾城的诗歌创作是有一定影响的。后来谢烨先是学会了英语,在德国的两年又学会了德语,同时又学习电脑,对顾城的创作和理解外国诗人的作品给予了很大的帮助支持。为了帮助顾城整理稿件、理论著作,谢烨多次在电话中和信中向我叫苦:“你知道吗?为了他,我不得不放慢了我的创作。”她也写,写她的一切。我看到一篇她托诗人虹影带给我的小说节选《你叫小木耳》,看后,我马上给虹影打电话交流,虹影说她在德国回北京的飞机上一边看一边流眼泪,她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我向顾城推荐此文,让他也看看,看后他说:“雷的散文写得太好了,是一流的散文家,”为此他决定回新西兰后一定对小木耳好。 1992年8月谢烨在柏林给我的信中写道:“我所想的是那些遥不可及的过去,是你的一切所能唤回的、又不可得的一切,我知道我的这辈子已不可救药,我恐怕是什么也没有、什么都在失去,而且执迷不悟的一位,我就这么看着自己、又可怜、又快活。”多年来,与他们交往颇深的我,深知他们活得很潇洒,但很不容易。因为他们远在异国他乡,各有牵挂而不能脱尘,各有想念又都知道远不可触。我知道顾城、谢烨之间有距离了,同样顾城在给我的诗里说:“我在希望着/希望在破灭/希望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希望放过。”他们都深陷在各自的悲哀中。 谢烨在给我的另一封信中说:“人真是复杂的事情,什么样的日子都过来了,可一涉及感情却每每总想哭,世事我是无颜谈了,五年日月已恍若隔世,只是物质上的欠人是被注定了的,又有点别扭,亦知此生偿还无望,越是这样,竟不觉越是感到求人之事多了起来。求你我是愉快的,也好攀住往日情味的瓜葛,求别人则总是踌躇。” 那是一对性格迥异,才情横溢,对自然、对人生怀有深切感受和珍视的夫妻所有的悲哀。尽管如此,在顾城与谢烨的字里行间,依稀可见他们尚存一丝希冀与向往。 1993年3月18日我接到谢烨回北京后打给我的电话,让我帮助她找她父亲,转告她父亲速来我家见面。顾城说谢烨见不到她父亲心脏疼得睡不着觉、幸好她的父亲接到我的一位叫何流的朋友的电话,他及时地赶到了我家。俩个人的长辈在五天时间里沉浸在团聚的欢乐之中。那天,顾城想买几支笔,我便带他到地安门的东方书店,在那儿买了一些毛笔、生宣纸、印泥,还请何全顺老师为顾城(可汗)④、谢烨(雷米)、木耳(SAM)⑤治了几枚(约20枚),都是他们俩当即拟好的句子,其中有“可生可死可鬼可神”、“好话值壹万”、“到处藏”、“生如蚁而美如神”等。顾城非常喜欢我送他的这些石章和毛笔,还为我写了一张"久别无片语,花影夜夜深,碧空谁人测,皓月照白云"送给我留纪念(1993年3月23日在去首都机场为他们送行时送我的)。 我难以相信他们就这样的去了,留给我的这幅字竟是最后的一句话。谢烨的一句“再见!下次我给你生个女儿带回北京来。”变成了一个遗憾! 当诗人芒克强迫我相信顾城、谢烨惨离人间确是事实时,我没有惊呆,只是不忍惊扰他们的“梦”,而独自饮泣。我很同意诗人舒婷的看法:“应更多地从心理上、生理上来看顾城。”我毫不怀疑他们的道德品质(因为我爱他们俩个人),他们的一切都是他们很自我的使然。他们走向静川。 愿谢烨喜欢的山菊花,顾城能听懂的鸟语,伴着他们,同时也带我去我及他们的亲友对他们的怀念,使他们的灵与魂得以安息。
1993年10月26日
—————— ①张红:即谢烨,为她父母离异前曾用名。 ②水心榭:为承德市避暑山庄内一景。 ③雷:雷米的简称,即谢烨,结婚时顾城为她起的名字。 ④可汗:即顾城,结婚时谢烨为他起的名字。 ⑤木耳(SAM):为顾城谢烨的独生子。
——————————— 《诗探索》1994年第1期第1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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