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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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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城 文章来源:《顾城文选.卷一.思忆朦胧》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1-30 20:25:21 | 【字体:小 大】 |
还是去黑龙江的事,离了访问团的大队,自谋生路,到了哈尔滨,好像真成了诗人,和《诗人》编辑部的朋友一路,晃晃当当在石子路上走,一边侃玄,一边找浴室。走到路中,我眼光一定,捡起一个东西,放进口袋。各位诗叔诗兄都很纳闷,问捡了什么。我给他们看,是一节电线。这干什么?他们正在路边展望诗潮——我说这里有铜。
我是个迷铜的人,红铜、黄铜、白铜、青铜,从小捡起,哪怕一丝也不放过。最早当然是因为铜值钱,一斤可卖一元五角到两元,看成色而定。我卖过一把铜锁,得款4毛7分,印象极深。但铜丝和电线人家是不收的,怕是工业用铜属国家资产。铜钥匙也不收,这就不解了,因为锁收,莫非锁是私家的钥匙不是?
我爱铜,是有盼望的。铜之光泽甚美,尤其在熔化的时候。家中一个宽皮带的铜扣掉了,去焊了焊,那熔铜的光焰让我想着有一天长大,也要有焊枪。红铜的熔点有一千度,对于在煤炉上烧铅皮的我来说,当然是个光辉的理想。为了理想实现的一天有足够的铜熔化,我就一直捡下去,有时为了起一个铜螺丝,就花上半天。报纸上说有一个节约专家,多少年捡了四千斤铜电线头交与国家,这真让我欢欣鼓舞。四年级时,我有半个学期,一直在挖拆下的旧厕所抽水箱中的铜棒棍,满脑子亮着熔铜 的光辉。
喜欢铜,发展到在煤堆上找铜矿。炼铜是我自己发明的,将硫化铜放进小铁锅,加热至红,硫就烧出蓝蓝的火;及至火灭,铁锅里就浮上一层铜。我想是“还原”吧。这样炼铜,只得铜粉,而我想的是铸出自己的铜币和铜剑来,建一个发行重大铜币的银行。
太喜欢一个东西,就会变态。我由铜,发展到喜欢古币学、冶金、铸造、制范、紫铜像、青铜器、硫酸铜、硫酸、火药、铜炮、金龟子、昆虫分类学……北岛从北欧第一次回来,就送给我这个财迷一个小小的铜炮,后来为了出国,竟然又送人了。
我要铸造的东西太多。钳锅、剑模都做好了,铜也有了两箱,这是我从北京捡到山东、从山东捡到上海,从上海捡回北京城里的。为了最后的铸造,我还准备了烟囱、电风扇,想好了在朋友的小院里起火。我是多么羡慕锅炉房的鼓风机呵,以至有志当个烧暖气的锅炉工人—为了铜流动起来的一刹那。
我出国了,远离了我的铜。
母亲搬家,写信问我铜怎么办;我说卖了吧,如果两元以上一斤的话。
外国垃圾里有太多的铜了。
1992年 德国
作者手草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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