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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城 文章来源:《顾城文选·卷二.思忆朦胧》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8-8-22 7:21:06 | 【字体:小 大】 |
舍不得纸是一个家传的习惯。凡写诗,必用废纸,或是一面白的旧账单,或是年历背面。在发稿不景气的八四年,我便广用退稿信的背面。
这个毛病,小时还有点趣味,去纸厂边上,捡刹白的纸条,订成小本,在上边写小字,画小画,本越小字也就越小,几乎小过了铅字。赶老师问及,就说是节约;以大道理堵人,习自自小受得的教育。
到大起来,这事就成了麻烦——大梦初觉,生了灵感,就要晃来晃去,满屋找纸;不幸家人好清洁,刚刚过了节,一切广告、旧信都难觅踪影,就拿个笔,恐慌起来,端坐桌前,面对白纸不知如何下句,惊惶片刻,往往叹息一声,将那诗情改了画意;一张好纸,写诗是太太可惜,诗落在坏纸上并无不同呵。
这个“神经”曾发狠改了几回,最好的办法,是将白纸放在床头,半醒执笔,光磨叨梦中读来的正副策第中言语,顾不得隐隐的白纸如雪,就摸黑乱写,大半竟将眼睛闭住,许多诗和怪话也就这样来了。有“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样的正论,也有“你怎么会以为我是人呢”这样的玄机,更有“你爱我呀,我爱你”这等歪批。
除了打草稿用废纸,抄诗时填满空行也是病中一病。因常写了就丢,丢了就罢写的情况发生,就定下规矩,凡写成的诗,都用活页抄起。可偏诗长短不一,抄罢纸上总留些空行看着可惜,就尽数数好空行,再填一首,怎么样也得满页,许多歹诗也就由此生出。北岛获知这等事,大不以为然曰:诗又不是面条。
唉,性也命也病也,人将奈何。省纸只是一斑,竟三十年有悔无改,为人所讥,讽(奉)为“神经”。屡恼屡恨屡急,还是由今到明。不用说,这篇自首短文,也是在撕坏的纸上写的,躲开了若干破损,用尽了正反空行,至此天涯纸角打住,要不就写到桌布上去了。
1992年 德国
作者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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